UP主@信徒Shinja未曾想到，自己在游戲中錄下的一場「不期而遇」，竟能演變?yōu)椴シ帕砍^千萬級別的「病毒」視頻。

9月13晚，信徒在B站上發(fā)布視頻，題為《倆老外在中國服務(wù)器里瘋狂飆中文！甚至還互相教學(xué)？》，這則視頻記錄了UP主在游戲《VRChat》里的奇遇：他和化身為香腸人與小黑人的兩位陌生玩家，于聊天室的一處角落里，用中文展開了百無禁忌的對話。

三人聚到一塊，從「學(xué)漢語」聊到「特朗普」，又從「交女友」扯上「你好騷」，有意思的是，香腸人在中間更是突然開起「國際快車」，各種葷話令人冷俊不禁。古怪、別扭的中文口音，配合著滑稽的虛擬形象，讓游戲中的「漢語角」造梗如飛，笑料不斷。

視頻火了，截稿前，B站上觀看人次超過306萬；由它衍生出的話題#老外在中國服務(wù)器里說中文#，登上了微博熱搜，閱讀量超過了2.4億次。「那天晚上，我真的是哭爆了?！剐磐脚c葡萄君講起自己的激動心情，「我希望它能有五六十萬播放量，然而沒想到它成為了（B站）游戲榜的第一?！?/p>

信徒將視頻發(fā)到了微博上，引起了更為廣泛的傳播

創(chuàng)作者最初的無心插柳，最終引起了一場盛大的網(wǎng)絡(luò)狂歡。香腸人與小黑人的搞怪形象與魔性對話，成為了許多人的快樂源泉。然而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料想到，視頻里給人帶來歡樂的主人公，可能是現(xiàn)實生活里的「邊緣人」。而這荒誕的、戲謔的演出，原來還有一個辛酸的、催淚的后半場。

有人說，信徒發(fā)的第二條視頻出現(xiàn)了神轉(zhuǎn)折，讓搞笑成了溫情。而有人得知了故事的后續(xù)展開后，確實「笑Cry」了。葡萄君也被這個笑中帶淚的故事?lián)糁?。我感動于：陌生的人們，在虛擬的游戲空間內(nèi)，戴著面具和偽裝，卻又能夠呈現(xiàn)出真誠而又充滿人性的交流。

那一夜的漢語角

《VRChat》是故事發(fā)生的舞臺，同時也是一處虛擬現(xiàn)實的在線社交平臺。你可以將它當(dāng)做僅具備VR聊天室功能的《頭號玩家》「綠洲」，人們登陸游戲，創(chuàng)建角色，喬裝打扮成任何模樣，隨后按其所好地與人展開互動。

《VRChat》中的聊天室

「我可以用它做任何事情，任何線下都能做的事情?！剐磐奖硎尽禫RChat》是個絕佳的虛擬社交平臺，而人們在這個平臺上能做的事情，絕不止聊天交友，「我甚至嘗試過玩劇本殺，就算是玩跑團游戲，它也能夠做到?！?/p>

對于一個UP主而言，進入虛擬現(xiàn)實的社交世界，也抱有搜集素材的目的。信徒此前做過幾次《VRChat》視頻，不過在故事發(fā)生的那一晚，他只是想上游戲測試一下雙鏡頭直播的效果。

信徒集中做《VRChat》視頻還是在去年，而當(dāng)時每個視頻的播放量不到10萬

「那時候已經(jīng)（凌晨）四點鐘了，中文頻道里沒什么人，不是掛機黨就是海外黨，我就想隨便聊聊天然后睡覺，很巧的是，香腸人突然出現(xiàn)了?！?/p>

香腸人是故事的主人公，因其虛擬形象而得名。他告訴信徒，自己名叫Jason，24歲，是生活在美國的柬埔寨人，想在游戲里學(xué)說中國話。

香腸人在游戲中的ID其實是LANGA Feom

兩個人的交流，起初十分平淡，話題怎么也繞不開「說中國話」。直到另一個主人公，小黑人的登場，這場相遇才突然變得有趣起來。

香腸人正和信徒說著自己中文不好，在一旁的小黑人湊了上來，哈哈哈大笑起來，然后用帶有口音的漢語說出：「你聽我的中文更難（聽），不要聽，你會死了。」

信徒管小黑人叫做DRG，這是他ID的簡稱

不請自來的小黑人，自稱來自伊拉克，是一個16歲的男孩，現(xiàn)居美國。他跟信徒和香腸人也聊起了「學(xué)習(xí)中文」的話題，不過隨著他加入，這個普通的話題開始爆發(fā)出密集的笑點。有條網(wǎng)友評論很有意思，他把三個人的聊天場景，形容為游戲里的「漢語角」。

在這個漢語角內(nèi)，生成了不少讓人噴飯的「段子」。比如說，小黑被問到為何學(xué)習(xí)漢語時，他自曝這是出于母親的意志——這回答幾乎讓信徒笑壞了肚子。與此同時，小黑人還把學(xué)習(xí)漢語的意義扯到了中美貿(mào)易，他認(rèn)為特朗普未來會大量聘用做漢語翻譯的人。

前頭的交流到底還算正常，但不知為何，香腸人突然放飛了自我。按照網(wǎng)友的評論來說，他開起了「國際開車」，冷不丁地問起小黑人懂不懂「黃X」是啥，并直言自己喜歡看片。當(dāng)小黑說需要查查字典的時候，香腸人有此感慨，「他還很年輕，他不是變態(tài)，我是變態(tài)。」

小黑人其實聽懂了香腸人的葷話，但他表示不能說破，因為其父母正在身后。

除了說些少兒不宜的話，香腸人和小黑人在交流中，還用中文唱起了歌曲，也是笑料百出。待在一旁的信徒?jīng)]有多說話，樂得直不了腰。這就是那一夜的奇遇。

只是，信徒和屏幕前的看客一樣，當(dāng)時沒有在意到，那首聽來歡樂的歌曲，竟會是顛覆整個故事基調(diào)的伏筆。

朋友在哪里之歌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在天涯，在海角，我的朋友在這里?！?/p>

——在1990年的央視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歌手韋唯登臺演唱了一首《1234567》；這首歌的主題關(guān)乎朋友，注入了「天南海北是一家」的情感表達。

如此有年代感的歌曲，重現(xiàn)于信徒與兩個老外相遇的那一夜。不知出于何種契機，香腸人與小黑人共同唱起了《1234567》。今年剛剛畢業(yè)的信徒，壓根沒聽過這首歌，他當(dāng)時只是覺得，倆人在用比較搞笑的方式，進行著滑稽演出。

突然給自己「加戲」的香腸人

當(dāng)香腸人LANGA Feom唱到「我的朋友在哪里」時，小黑人DRG半跪在地上，把歌曲接了過來，兀自唱著「我的朋友在這里，在這里，在這里」。

不知道其他人感受如何，但葡萄君從中聽到了一絲哭腔

他們還演唱了《對不起我的中文不好》，但最初沒有任何人領(lǐng)會到其中的深意。直到信徒將視頻躥紅的消息，告之兩位故事主人公之后，劇情迎來了轉(zhuǎn)折。

9月22日，信徒再次發(fā)布《VRChat》的視頻，題為《那兩個說中文的老外得知自己火了，高興到說不出話！》。這則視頻記錄了香腸人與小黑人得知自己在中國出名后的反應(yīng)。

正如標(biāo)題所示，主人公們異常激動。香腸人忘卻了表達，興奮得狂奔不止；小黑人則驚訝于自己突然被聚焦，帶著懷疑問道，「這種事，一生就這一次了吧？」

小黑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信徒見狀，晃蕩起對方的腦袋，以為他消化不了此等信息量。就在大家以為他離線之際，DRG出聲表示自己又回來了。隨后，在場的，包括香腸人的朋友@花之祭P，聽見了對方的告白：

“嘿，兄弟，我永遠是不受歡迎的人。即使是在學(xué)校里，我也基本沒有朋友。這感覺糟糕透了，你懂我意思嗎？你懂的，這（消息）就像是一個驚喜。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就是得感謝你。”

小黑人的這段感言，與他的「朋友在哪里之歌」形成了呼應(yīng)。他唱到的那句「在這里，在這里」，或許當(dāng)真發(fā)自肺腑。信徒告訴葡萄君，他本人也沒想到，給大家?guī)砜鞓返男『?，竟會有一個孤獨的現(xiàn)實處境。

而在視頻之外，那些期待得到更多笑料的觀眾，忽然有人淚濕眼眶。有人從故事中感受到了溫情；有人則體會到虛擬世界的包容；還有人生發(fā)出美好想象，認(rèn)為對小黑人DRG來說，原本「只是符號的漢字從此有了溫度」。

我的感觸在于，在經(jīng)歷過喧鬧和歡騰之后，人們會從一個誕生于虛擬世界里的故事，感覺到真誠、溫暖和希望。人們似乎透過外在的偽裝，反而能感知到別人袒露的心聲

游戲里坦誠相對

「這一點我也很震驚?！?/p>

在與信徒的交流中，葡萄君向其問到，玩家們?yōu)楹文茉凇禫RChat》里如此交心，他同樣有所不解。

“這就是我喜歡這款游戲的原因。我第一次進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里面歧視和偏見很少，他們甚至拿歧視、偏見作為梗，拿來自嘲，或者是開個小小玩笑。這里面大家暢所欲言，感覺各民族大團結(jié)。”

信徒早期曾記錄過游戲里的聊天室，人們相處和諧，無話不談

信徒說，他被游戲感動到了，所以才會持續(xù)做《VRChat》相關(guān)的視頻。

他的經(jīng)歷讓我想起了另一位UP主——Syrmor Sherazee。此君來自多倫多，是一位二十來歲的青年，活躍于Youtube，以《VRChat》為舞臺，創(chuàng)作了不少傳播甚廣的視頻，其中一條視頻捕捉到了「Do you know the way」這個梗，播放量近3000萬。

在出名之后，Syrmor更專注挖掘人性化的故事。他每次進入游戲，會主動走向各種扮相的玩家，與之聊起嚴(yán)肅的話題，認(rèn)真傾聽對方的遭遇。他將部分人的口述經(jīng)歷記錄下來，制作成人物訪談視頻，編入名為「在虛擬世界里的人們（Humans of VR）」的專輯中。

Syrmor的視頻專輯

近兩年來，Syrmor在《VRChat》里遇到了一個自韓國的「憲兵鳥兒」，聽他訴說起死去的哥哥；一個四處流浪的「長腳鳥」，對他的悲慘童年娓娓道來；一個《傳說之下》里的骷髏Sans，回憶到當(dāng)他得知女友癌癥晚期時的內(nèi)心處境；以及一個扮演小豬身份的父親，談?wù)撈鸹加泻Y的孩子，如何與病魔做斗爭。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長腳鳥」的故事。他在游戲里對Syrmor訴說了自己悲慘的過去：一歲開始，遭到繼父家暴，后來被母親送到繼父的爸爸那里，然而依舊受到虐待；長大后，他逃離了傷心地，但無依為靠，只能一邊流浪，一邊賣唱。

「長腳鳥」在《VRChat》里自彈自唱著《鄉(xiāng)村路帶我回家》

Syrmor接受媒體kotaku采訪時曾說過，在與游戲遇見的人很愿意交心，哪怕他說自己醉了。而他認(rèn)為，這些「邊緣人」的故事，無論多么平凡，都閃現(xiàn)著人性。

“你在游戲中，可能不太容易去深入了解一個人，因為彼此之間始終隔了層游戲。但在《VRChat》里，大家除了語音交流，沒有別的什么玩法。在這種情況下，你更容易看清一個人?！?/p>

我把Syrmor的事跡告之于信徒，他轉(zhuǎn)而想起了在游戲中遇到的「貓咪弟弟」。「他在游戲里的形象是個貓咪，他跟我說，他每天晚上都住在日本的網(wǎng)吧?！剐磐降弥?，這位貓咪弟弟正在日本念大學(xué)，他生活拮據(jù)，需要半工半讀，但是找兼職被拒，過程滿是心酸。

信徒說，他此前沒有意識到，《VRChat》竟是一個能讓人敞開心扉的地方。

請為當(dāng)下歡呼吧

面對科技的進步，總有人說，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負(fù)面性的影響我們暫且放下。試著去設(shè)想，如果沒有虛擬的空間，和能夠讓人放下防備的偽裝，那些在現(xiàn)實中不得志的人們，又該如何自處。而我感嘆于，虛擬社交平臺愈發(fā)給人真實體驗的前提下，投身其中的人們反而有了更多勇氣去互訴衷腸。發(fā)生在這些虛設(shè)空間內(nèi)的真誠的、人性的交流，最后又給置身現(xiàn)實里的人們帶來莫大感動。

關(guān)于香腸人、小黑人和信徒的故事，其實還沒有講完。

最后的結(jié)局，是所有人都在現(xiàn)實里，走出了更好的一步。香腸人與小黑人受到了國人的歡迎，他們紛紛開通微博，粉絲數(shù)量迅速過萬，很多人通過不同的方式，向兩位示出友好。而信徒則從迷茫中解脫。他告訴我，此前兜里所剩不多，差點就想著回歸父輩價值觀里的平穩(wěn)生活，但經(jīng)過此事后，他反而更堅定了自己做好游戲視頻UP主的目標(biāo)。

信徒的粉絲增長趨勢

信徒在視頻里，很感謝給自己帶來轉(zhuǎn)機的朋友們，他說：

「我才是要說感謝的人。要不是遇見了你們，我每天都在迷茫中度過。我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所以，讓我們?yōu)楫?dāng)下歡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