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從一部電影說起。

電影名字叫《忠犬八公的故事》，主角是一只叫八公的狗。沒有人知道它是哪里來，幸好它遇到了一個好主人。八公每天都會送教授上班，五點準時在車站等著教授下班，然后搖搖尾巴撲向教授。

有一天教授上班前，它一反常態(tài)地叼起球，哄教授開心。可也就是那天，教授在上課時突然倒下，因心肌梗塞突發(fā)而死亡，再也沒有回到過車站。

之后每天傍晚五點，八公都來到火車站前等候、凝視。第二天、第三天，從夏季到秋季，十年時間里，八公風雨無改，直到它最后死去。

我是和朋友一起看完這個故事的，她看到一半就開始抽泣，到影片結尾變成嚎啕大哭。

我問她為什么這么難過。

她開始跟我講她和點點的故事。

2

姑娘是在五年前的一個夜里遇到點點的。

點點是只流浪狗，每天夜里沒地方可去，就窩在姑娘家小區(qū)門口的一排自行車里。有天姑娘下夜班回家，從超市買了些香腸準備往家走，突然聽到身旁一聲狗叫。

她嚇了一大跳，轉(zhuǎn)頭看見一條臟兮兮的流浪狗瞪著眼睛看著她。她本來想轉(zhuǎn)身就走，卻發(fā)現(xiàn)它后腿正流著血。

她僵了一會，想著應該把它送去寵物醫(yī)院，可她一個人實在抱不動這個龐然大物，就打電話給自己當時的男友。男友皺著眉頭趕到現(xiàn)場，拉起她就走，說你聞不到它一身臭味嗎？它又不是你養(yǎng)的管它干嘛，跟我回家。

姑娘猶豫了會，掏出香腸小心翼翼地丟了過去。她本來想留在原地看看它會不會吃，卻聽到男友催促，心一狠還是回了家。

回到家姑娘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想去看看那只狗怎么樣，卻發(fā)現(xiàn)那只狗已經(jīng)不在了。她嘆口氣，祈禱著希望是一個好心人把它帶走。

一個星期后，她又是深夜回家。剛到小區(qū)門口，就看到點點站在一旁，撲哧撲哧喘著氣。

姑娘小心翼翼蹲到狗子旁邊，說，你是在等我嗎？

狗子突然大叫起來，一副要咬人的樣子。

姑娘嚇得后退三步，心想是因為我上次沒有救它嗎？

狗子越叫越大聲，姑娘一時不知所措。

這時，社區(qū)保安大哥從值班亭走出來，說：“去去去，叫什么叫……哎臥槽！”說著就拿起棍子沖著姑娘身后跑了過去。

姑娘呆若木雞，保安大哥不久就回來了，說：“姑娘，你的包。”

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包在剛才被偷了，她居然還沒有發(fā)現(xiàn)。

她蹲下來摸摸狗子的頭，說：“你剛才叫是想告訴我這個吧，謝謝你?！?/p>

狗子搖搖尾巴，舔了舔姑娘的手。

保安大哥說，這狗倒是挺喜歡你的，要不是它叫，我也不會出來，更不會發(fā)現(xiàn)小偷。

姑娘問，這狗有名字嗎？

保安大哥說，一只流浪狗哪來的名字。

姑娘看著狗子一直點著頭，說：“那你就叫點點吧。我叫青青。”

青青說：“來，跟我回家?！?/p>

點點居然一步步跟著青青走了起來，可點點走不快，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很艱難。心酸之后，青青暗自發(fā)誓，她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只狗。

門剛打開，想和男友說點點的事，卻看到他媽媽也在。

青青禮貌地打招呼，說：“阿姨好?！?/p>

他媽媽皺著眉頭說：“哎哎哎你抱的是什么玩意兒，臭死了快扔掉?！?/p>

青青興沖沖地說：“阿姨你不知道，我的包差點丟了，是它幫了我……”

話還沒說完，她男友不知從哪里沖了過來，一把奪走點點就往門外丟。

青青來不及喊點點的名字，男友就一把關上了門。

他說：“青青你能不能懂點事，我媽在這里你還抱這么臭的一條狗回來？”

青青說：“它今天幫了我！我想養(yǎng)它！”

男友嗤之以鼻：“不就是想賣個乖，讓你這種心軟的人把它抱回來嗎？”

青青想大吵一架，男友的媽媽卻喊她說有事要跟她說。

他媽媽說：“青青，阿姨看你們同居這么久了，兩個人也老大不小，總是這么占著我家兒子便宜不太好。你倆下個月就結婚吧?！?/p>

青青說：“阿姨，我沒占你兒子便宜，房租我也有付一半?！?/p>

他媽媽說：“我不跟你爭這個，我是來通知你的，下個月你們就結婚。”

青青拉拉男友的手，說：“我們現(xiàn)在還處于事業(yè)上升期，不是說好過陣子再考慮結婚的事嗎？你跟阿姨說說?！?/p>

男朋友說：“我覺得我媽說的對，咱不能這么耗下去了?！?/p>

青青眼前一黑，又不好發(fā)作，說了句阿姨我有點累想先休息，就回房間悶頭就睡。

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逼自己冷靜，卻還是能聽到外面他媽媽說：“這姑娘怎么這么不懂事？”

她戴上耳機，強迫自己不去聽他們的聲音。

一夜無眠，不知道過了多久，估摸著男友應該送媽媽回去了。就穿著衣服出了門，剛下電梯就看到不遠處的點點。

她蹲下來摸摸點點的頭：“點點對不起，姐姐暫時不能帶你回家了。留在這個城市有多不容易，我想你比我還明白?！?/p>

她說：“點點，姐姐還有很多煩心事，可惜你聽不懂?！?/p>

點點抬著頭看著她，眼珠子咕嚕咕嚕轉(zhuǎn)，像一顆黑珍珠。

她接著說：“姐姐跟你說啊，姐姐有個在一起兩年的男朋友……”

說著說著她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姐姐是個特別要強的人，從來沒主動問他要過一分錢，從來沒有。可為什么他媽媽說我占他便宜呢？他也不幫我，還說我耗著他?！?/p>

點點的眼珠子不轉(zhuǎn)了，用前爪拍了拍她的手。

青青驚喜地認為點點聽懂了她的難過和抱歉，蹲下身抱著點點哭了出來。

3

最后青青還是同意結婚，只是把時間往后再拖了拖，而她也始終沒能把點點接回家。

她只能把點點安頓到地下車庫的一個角落里，給它簡單布置了一個家。

有時她下班早，就去那跟點點玩會兒，可這樣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她為了爭一口氣，拼命工作，天天加班。

有天她加班到凌晨，整個人暈暈乎乎，走到小區(qū)門口發(fā)現(xiàn)點點還在等她。等到她湊近，失去了一只腿的點點一瘸一拐地圍著自己的尾巴轉(zhuǎn)圈圈。

故事說到這里，她眼圈又紅了，說：“所以我特別懂教授看到小八在等他的心情?！?/p>

我以前一直在想，為什么狗能知道主人什么時候回家。

看了《忠犬八公》后才突然明白，大概是有天小八聽到了火車汽鳴聲，然后聽到了人群嘈雜的聲音，有那么幾個人會跟它打招呼，接著它的主人就會出現(xiàn)。它試驗了幾次十幾次幾百次，終于確信了這就是真理。

只要太陽開始落山，接著響起火車汽鳴聲，主人就會出現(xiàn)啦。

小八一定是這么想著的。這是它總結出來的規(guī)律，這是它推斷出來的，能見到主人的方法。

直到有一天教授再也沒能回來，它還是滿心期望著，只要按照這個方法等，一定能等到的。

于是一等就是十年，對于小八來說，一等就是一生。

青青繼續(xù)把故事講了下去。

后面的故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

她結婚半年后就離婚了，因為兩個人意見不合。結婚前她覺得自己可以忍，可以拼命，那么就能改變他們的看法。結婚后才發(fā)現(xiàn)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就算她努力工作努力賺錢，她還是被看不起。

只是她原來以為自己的老公會幫著她說話，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老公越來越不正眼看她了。

而我當時不知道的是，她臨近結婚的一天。

一個周末，她拿著零食去車庫找點點，點點卻不見了。

她喊著點點的名字找遍地下車庫找遍整個小區(qū)，終于在小區(qū)門口看到幾個少年拿著棍子打點點。

青青瘋了一樣地跑過去，推開他們大喊：“你們在干什么！”

一個少年“切”了一聲，說，“玩玩流浪狗怎么了，傻逼多管閑事?！?/p>

青青喊：“這是我的狗！這是我的狗！”

少年們笑著說：“大姐，這狗這么臟是你的？你會不會養(yǎng)狗?。堪?？”

青青一口氣被噎了回去，什么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抱著點點一路小跑去最近的寵物醫(yī)院。

點點本來就瘸著一條腿，現(xiàn)在連耳朵都少了一塊。

青青抱著點點眼淚一滴滴掉下來，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懦弱是我不好是我沒照顧好你……都是我的錯……”

點點的眼珠子不轉(zhuǎn)了，用前爪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它很努力的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慢悠悠地圍著自己的尾巴轉(zhuǎn)圈圈。

青青看到這個過程哭得更難過，趕忙把點點抱在懷里。

從寵物醫(yī)院回來，青青不顧男友的臉色，自顧自把點點抱在懷里帶進了家。

她一邊抱著點點一邊說，你看，這是姐姐的房間，這是姐姐最愛看的書。

點點耷拉著腦袋，認認真真的樣子似乎想記住點什么東西。

青青說：“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了，還真有點舍不得。不過這些年終于在這個城市有了一個棲身之地，姐姐在新家也給你留了個位置，我們很快就能一起住啦，你再委屈一天，乖?！?/p>

沒能等到住一起，隔天點點就失蹤了，這次無論怎么找都找不回來。

4

我聽完故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青青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她說，它身體上那么難受，還拖著腿轉(zhuǎn)圈圈哄我開心，它把我當成了全世界最好的人，可我真的沒有它想的那么好。我聽人說，狗狗在即將死去的日子里，為了不讓主人傷心，會把自己藏起來，安靜又孤單的死去。我那天什么都沒有看出來，我以為它像往常一樣，只要再過一天就能住在一起了，我以為它能等的。

她接著說，我再也沒辦法養(yǎng)狗了，因為狗太好了。好到你懷疑自己，到底自己有什么樣的魔力。我太自私了，我欠它的太多，這個重量可能讓我再也沒有辦法去面對另外一只狗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

她突然抬頭問我：“老盧，你家里有能打印照片的打印機嗎？”

我一愣，說：“有啊，書房里就有。”

她說：“我想打印一張照片?！?/p>

照片是一張模糊的合照，是在黑夜拍的，勉強可以看出來一人一狗。

我問，怎么拍的這么模糊？

她說，這是有天晚上我出門去便利店的時候，讓門口保安拍的。我有個小毛病，一直視力不太好，加上長久以來的挑食，導致輕微型夜盲。點點在相處的日子里可能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因為我在它面前摔過一次。后來只要我半夜出門買東西，它都走在我面前，當我的眼睛。

她把照片拿到我面前，問我：“老盧，你能幫我做張明信片嗎？”

我說：“可以啊，你要寫什么字嗎？”

她說：“就四個字?！?/p>

“我很想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