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國俊(1971-2003),臺灣臺北人,著名作家黃春明次子,從小學習繪畫,高中開始寫作,1997年短篇小說《留白》,榮獲第十一屆聯(lián)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短篇推薦獎。

著有短篇小說集《度外》《盲目地注視》《是或一點也不》,長篇小說《水門的洞口》,散文集《麥克風試音:黃國峻的黑色Talk集》。

《度外》

作者:黃國峻

版本:后浪丨四川人民出版社 2019年1月

黃國峻的小說里多次提及“撞球”,顯然不是偶然。我直覺這“撞球”便是“桌球”,說法不一而已,在網(wǎng)上查了下果然如此。小說中人物所處的各自位置、活動的路線,都與撞球游戲里面目標球的走位極其相似,讀者腦子里難免容易想象出一場撞球游戲的復盤。巧的是我也喜歡打撞球,雖然技術一般,但也收獲意外的好處,譬如看完《度外》這部小說集,我覺得自己的球技有了突飛猛進,很想找朋友切磋一番。以前我打撞球,都是一心想著通過對母球的擊打,運用合適的桿法和力道,以把目標球打進指定袋口為目標,很難把握臺面球型分布與相互關系的全局。完全沒有顧及散開的目標球怎么想。假如它們有想法的話,不正是黃國峻小說里面那些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嗎?

短篇小說中的多聲部創(chuàng)作法

在美式撞球游戲中,需要經(jīng)歷“沖球——圍球——擊球進袋”三個階段。沖球也稱為開桿,是把碼成三角形的球堆沖散,四散開來的號碼球不規(guī)則地分散在臺案上;接下來則需要根據(jù)具體的游戲規(guī)則,控制母球,形成對目標球的最有利走位,稱之為“圍球”;最后便是化繁為簡、化難為易的“擊球進袋”。圍球是最見球手功力和耐心的,像解一道復雜的幾何難題,不僅要對球型諳熟在心,還要預算出最為清晰的角度和線路,避開哪些球,母球停在什么區(qū)域,為下一次擊球提供更好的角度。有人說,其實是考驗想象力。這樣一來,再進入黃國峻的小說,就好似有了一條便捷通道。

試以其中一篇小說《失措》為例。一場臺風過境后,一家人被沖散到各處:母親留在家中打掃衛(wèi)生,父親騎著機車來到海邊釣魚,兒子騎單車在水庫邊閑逛,女兒把自己藏在衣櫥里。這場讓人猝不及防的臺風便好像氣勢洶洶的母球,砰的一聲,把以家庭為單位抱成團的四顆目標球炸開,其形式好像一個家庭被拆散了——真是奇妙的感覺。女兒被打了個“定子”,動也不動,她讓自己躲進了衣櫥,同時,隱身人女兒的想法也是最少的。母親在家里旋轉,停不下來,好像被打了記縮桿,往前,又退后,這符合一個清潔房屋者的形象。父親和兒子被打了一記遠臺長桿,他們離家外出到足夠遠的地方,一個來到海邊,一個去了水庫。這正是他們各自的運行軌跡。若我們舍棄臺風也就是母球的視角,而將視角分散依附在四顆目標球身上,這四顆球在受到外力作用下,結束了靜止狀態(tài),在臺布上分散開,遵循力的原則在各自的受力面上活躍起來。這是一種共時運動,同時又受限于臺案這個空間,便一覽無余,即使顯得錯亂,依然脈絡清晰。至此,小說的魅力也得到了充分呈現(xiàn)。臺風拆散了這一家人,沒有人知道彼此的行蹤,恰恰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進入各自的生活,但幾乎馬上被我們同步感應到。

父親發(fā)動機車,駛離家,去海邊釣魚。這是一條線。兒子離開屋子,跨上單車,決定前往水庫。這是第二條線。母親在打掃房間。這是第三條線。女兒在玩捉迷藏游戲,她消失在衣櫥里。這是第四條線。四條線彎彎曲曲的,像一條鞭子,隨便抖一下便能甩出很多東西,有回憶有感悟,更重要的是四個人即使沒有照面,但他們的所思所想,依然是彼此交雜在一起的。不是“父親想完母親想,哥哥想完妹妹想”這般的簡單生硬,而是每個單獨的個體都遵循各自的意識流,四個人的意識流同時發(fā)生,心思活躍,感觸搖曳,像四顆花瓣一樣呈現(xiàn)。這種呈現(xiàn)依然是共時的,并不分時間上的先后。這也可以視之為多聲部創(chuàng)作法,多個人物同時發(fā)聲,既有區(qū)別,又有聯(lián)系。然而,多聲部技巧在長篇小說里較為常見,在短篇小說里則殊為罕見,因為頻率和密度會帶來處理的難度,有失之含混模糊的危險,尤其考驗小說家的能力。黃國峻處理得特別好,堪稱大師水準。

尋常時光里,提煉特別感受力

假想黃國峻小說中的人物都是受到外力沖擊分散開來的目標球,很難不注意到這些球所在的空間,便是臺案和臺面。事實上,就《度外》所收的這些小說內容來看,所謂臺案和臺面,也等同于家。黃國峻似乎習慣或熱衷于把人物放在“家里家外”,再來審度人物的活動,分析人物的心理。也即目標球的意識流。

《留白》中因為兒子小約翰搬進了住宿學校,幾位客人前來拜訪雅各與瑪伽夫妻,其中有瑪伽的妹妹哈拿。小說便如同瑪伽、哈拿與雅各的意識流拼貼,事無巨細,都被放大了,進一步生成奇特、細膩的體驗。而其中又以瑪伽的心理活動為主——哈拿與雅各的心理活動不過是在旁映襯,免得瑪伽過于孤寂——可謂傳神,讀來讓人驚嘆。“矮籬外,小徑的路面,以及兩側所長滿的叢叢枝葉,都被悄悄地撕去了一層發(fā)亮的薄膜。就是這么一回事,陽光撤隱了。”這是瑪伽的所見所感,放在小說首段的末尾,便為小說整體氛圍定下了基調:瑪伽生活中那層發(fā)亮的薄膜被撕掉了?!八袷潜荒敲娲矄谓o補住了。”“真可笑,她看起來像是被云團遮蔽了?!薄坝X得自己老了,覺得自己在生活之外,在縮小著。”“日子棲在她身上,沒有動靜。”寥寥幾筆,將孩子離開身邊的中年夫妻(特別是妻子)的生活和心態(tài),潑染得入木三分?,斮ぞ拖袷且活w孤零零的球,不愿與其他目標球發(fā)生碰撞,獨處一隅,滿懷憂思,那種淡然甚至有了冷漠的況味。放在家庭或者親情中細看,瑪伽顯然是失意的,甚至是郁郁寡歡的。那么,“空白”有了何種涵義?是愛演變成空白,還是生活中多了很多無法填補的空白?這種“空白”是難以避免的嗎?是有益的嗎?小說作者并沒有明言,但這些在讀者腦中自動生成的問號,可能恰恰源于瑪伽那種晦澀的意識流。

《歸寧》將家的背景擴大,這次是娘家?!皻w寧”者,原本就是出嫁的女兒回娘家省親。這次的三顆球換成了母親、姑媽和歸寧的懷有身孕的女兒安妮。對于女兒:“坐在沙發(fā)上午歇,就感到深深地回到家中,回到家的深處。這屋子里的寧靜不同于別處的寧靜,鮮明得使自己的新家和來此的路途變得膚淺?!焙茈y在其他小說中讀到對于家的如此妥帖的描寫。然而,很快地,她便想離開了。“有一份冷靜在安妮心中,片刻不停地欲將她自此地帶走,正如自己來到此地?!睂τ诠脣專簶酚谝部梢哉f不甘示弱地分享消息,這是基于一種人情往來——“你要是再早幾天來,還有火災可以看”;“那個瘋婦人,誤傷了鄰居家一個女孩”。對于母親:“不想從女兒身上得到任何好處,甚至不需要她形式上來回探望。不明白自己這幾天究竟愉快個什么勁?”似乎三個人加在一起,也難以高于生活,不夠才智去超越這一切。然而,正需要這樣尋常時光里的相處,才會保持人類感官的敏銳,去表達對一種生活的喜歡或厭惡。相互的感應、摩擦乃至撞擊,會提煉出特別的感受力。想象力可能更依賴于感同身受的能力。一顆球撞擊另一顆球,產生運動,然后是和又一顆球產生撞擊,呈漣漪狀擴散開來。更多時候,感受力直接表現(xiàn)為善意。對生活缺乏善意的人,可能感受力也會削弱。當然了,黃國峻看到了生活中這份善意的可貴,同時也難免會感慨,正是彼此之間的善意造成了彼此之間的疏離。在撞球游戲中,善意宛如不期而至的靜電,會導致意外發(fā)生。這種情況是兩顆球都難以及時應對的,即使會很快對此達成諒解。理想的局面是:臺面上任何兩顆球,即使靠得很近,但不能緊緊挨著,一旦形成“貼球”,便會很麻煩。

彰顯“未來性”但與傳統(tǒng)文學大有關聯(lián)

駱以軍先生在《序》里說:黃國峻是未來的小說家,可見對黃國峻的認可與看重,可惜黃國峻在2003年便與這個世界告別?,F(xiàn)在是2019年,黃國峻如果還健在,十六年光陰中,他會給漢語文學貢獻出多少杰出的文本。我想,肯定會繼續(xù)驚艷到讀者。雖然在我讀來,黃國峻的小說除了彰顯“未來性”,其實和“傳統(tǒng)文學”依然大有關聯(lián)。螺螄殼里做道場。在小里做文章向來是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重要特征,即使是唐傳奇和筆記小說,奇情之余,也要把人情世故做足。把人性、把情感、把生活、把家庭,都放在小里觀察,往往能帶來別致的觀感和體驗。竊以為,這種感受性可能是現(xiàn)代漢語小說特別匱乏的。情感、感受都無法做到細致入微,精力都放在小說技巧的磨煉上,即使能夠做到游刃有余,也難以擺脫“奇淫技巧”的質疑,在根柢上仍然失之偏頗和膚淺。換句話說,近兩年來“真實故事”的突然走紅,收獲大量讀者,襯托出來的恰恰是大眾對“真情實感”的期待和回歸。按理說,小說中的情感應該比“真實故事”更能吸引和打動人。在這方面,黃國峻的小說文本,確實可作為小說寫作者的“他山之玉”。

□趙志明(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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