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說的這個人,是個傳說一樣的人物。
你可能不知道他,但讀過他寫的書的人們,都心甘情愿奉上了膝蓋。
他叫侯世達,本名Douglas Richard Hofstadter(道格拉斯·霍夫斯塔特),是美國著名的認知科學家、比較文學家、翻譯家。在聊侯世達的研究前,不妨先講講他的故事。
侯世達
《侯世達小傳》經(jīng)授權(quán)轉(zhuǎn)載自公眾號心智與實在,by 王培 。略有刪改。
侯世達家學深厚,幼承庭訓。父親羅伯特·霍夫斯塔特是著名物理學家,1961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
他從小聰穎,20歲拿到數(shù)學學士學位,但博士卻讀得異常艱辛?;?0年時間,先后跟隨4個導師,才在30歲拿到物理學博士學位。不要以為這個學位是拖出來的混出來的,他的博士論文發(fā)表在最著名的物理學期刊,一時成為經(jīng)典論文,被引用次數(shù)上千。
就在人們以為他會子從父業(yè),開啟物理研究之路的時候,他卻突然“迷失”了。既不寫論文,又不找工作,索性回到父母家中,啃老兩年,他后來戲稱“拿了父母兩年獎學金”。
父母也不管不問,任由他不靠譜。然而,就在這兩年,他把之前寫的一些東西重寫了一遍,在1980年集結(jié)出版,當年就斬獲普利策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一夜之間爆得大名,這本書就是著名的科普神作《哥德爾、艾舍爾、巴赫:集異璧之大成》(簡稱GEB)。
圖片來自豆瓣
這本書被全球廣大網(wǎng)友封為“神書”,它的內(nèi)容廣泛到你真的很難界定它。人工智能、音樂、繪畫、算法、哲學、認知科學、語言學、生物遺傳、數(shù)理邏輯、系統(tǒng)控制論等等,可以說包羅萬象。
豆瓣上的評論都是這種風格……
此書一出,人們就不知道該如何給他定位了,因為他在諸多前沿領域都有自己的高見。就在人們期待他能把人工智能和認知科學進一步推向前的時候,他卻再次消失于公眾視線。
這不是因為他對人工智能和認知科學不感興趣了,而是因為他對學界主流研究方向頗感失望,認為包括深度神經(jīng)網(wǎng)絡在內(nèi)的算法技術(shù),并沒有理解人類心智的本質(zhì)。
然而侯世達并不是一個消極無為的技術(shù)悲觀論者,而是一個隱于大市的探索者,只是他的旨趣和方向如此與眾不同。雖然他至今還沒能拿出多少突破性的成果,但他很享受探索心智的過程,并始終把自己定位成“思考思考問題的專家”(an expert of thinking of thinking)。
有些人質(zhì)疑,他的研究并沒有很大的現(xiàn)實應用價值。不過我很喜歡他在一次采訪中的回答,侯世達說:
我寧愿當個獨立思考的人,不總是站在人們注意力的最前端。
今年我們出版了侯世達所著的《我是個怪圈》中文版,也引起了很大的關(guān)注?!哆B線》雜志創(chuàng)始主編凱文·凱利(KK)評論說:
如何讓大家更好地理解《集異璧》,這是侯世達創(chuàng)作《我是個怪圈》的初衷。
今天分享《我是個怪圈》責編李天濟對這本書的解讀,也許你看不懂這篇文章,但真的值得一讀,值得思考。
認識我自己——人類的自我與意識之謎
文 | 李天濟
我從哪里來?意識是什么?人的夢想、哀傷、觀念、信仰……究竟是真實存在的,抑或僅僅是粒子的物理作用?人工智能只是聰明的機器,還是會擁有自己的生命?在科學大行其道的今天,我們又該如何理解人性與心智?
神書《哥德爾、艾舍爾、巴赫:集異壁之大成》(簡稱GEB《集異壁》)是侯世達第一次對這些問題的回答。然而,他認為大多數(shù)人都誤解了自己。
在美國《連線》雜志對他的采訪中,他明確地表態(tài)談論人工智能顯然是忽略了人類進化的復雜性,而且是極其自私和貪婪的妄想。
《我是個怪圈》的核心觀點是,我們每個人的“自我”,其實都是一種幻覺。這種幻覺產(chǎn)生于人類心智模式中符號系統(tǒng)的自我指涉現(xiàn)象,就如同哥德爾的邏輯、艾舍爾的版畫和巴赫的音樂一樣不斷地遞歸,形成一種“怪圈”。
因此,自我,究其根本是一種模式。它既不是一種神秘實體,也不是一種外在行為,并且不具有絕對的私人性。
這就意味著,自我,是開源的、多重實現(xiàn)的,是可以在任何基質(zhì)上存在的,不必非得在我們的身體或者大腦中。
同時也意味著,在你與我之間、生與死之間、靈與物之間,并不存在被斷然割裂開的黑白兩界——動畫長片《尋夢環(huán)游記》也表達了同樣的主旨。
通過這樣的思考,侯世達完成了對意識之謎的探索,并留下了對因病逝世的前妻卡羅爾深深的懷念。
30年前,我不懂得心智建模和人工智能之間的區(qū)別?,F(xiàn)在我懂了,因此我把精力放在前者而不是后者,我認為自己是一名認知科學家,而不是人工智能專家。
——侯世達
《哥德爾、艾舍爾、巴赫》中文版
《我是個怪圈》中文版
羅素的噩夢
“不、不、不要!”售貨員這樣對年輕的侯世達說,“不能那么做,你會把攝像頭搞壞的?!?/p>
這一幕發(fā)生在1970年。當時侯世達和父母正在商店購物,他們想買一臺攝像機。侯世達拿起其中一臺攝像機,瞄一瞄父親,又瞄一瞄自己,最后,他調(diào)皮地想把攝像機對準電視機的屏幕。
在那一刻,他猶豫了,猜想這么一來將會形成一種自我指涉的效果,像是一個怪圈。
這么做會有危險嗎?其實并沒有。但是當他詢問售貨員可不可以這樣做的時候,得到的回答是絕對不行。
無窮的鏡像
一直以來,人們都覺得自我指涉的結(jié)構(gòu),在邏輯上是奇怪的,是應該避免的。最經(jīng)典的例子莫過于哲學家兼數(shù)學家羅素和懷特海在他們的《數(shù)學原理》中所做的努力:用邏輯為數(shù)學構(gòu)建基礎。
《數(shù)學原理》的果實在于它所提出的形式系統(tǒng),但卻被后來的哥德爾以“不完備性定理”所揭示出的命題的自我指涉性而徹底粉碎。
自我與怪圈
在《我是個怪圈》中,最核心的概念莫過于自我和怪圈。
自我,不是指人,不是一個人的名字,不是一個人的身體,不是一個人的心理特征,也不是一個人的社會身份。自我是指經(jīng)驗的主觀性。
在這個意義上,侯世達與腦科學劃清了界限,他在《我是個怪圈》中生動地為我們比喻道:
“把對自我和心智的研究局限在對大腦的研究上,這就好像是在說,對文學作品的欣賞必須關(guān)注作品的紙張、尺寸、裝訂、墨水及其化學性質(zhì)?!?/em>
怪圈是指一種以自我指涉為特征的邏輯結(jié)構(gòu)。
比如在句子“這句話是假的”中,你若說它真,那這句話就是假的;你若說它假,那這句話就是真的。究其原因,在于這句話的真值不僅僅取決于它所表達的內(nèi)容,同時也取決于它自指的表達形式。
類似地,在音樂和視覺藝術(shù)中,怪圈的形式無處不在。1948年,艾舍爾創(chuàng)作的版畫《畫手》(Drawing Hands)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
《畫手》,艾舍爾
畫中有兩只手,一只手在畫另外一只手,但反過來也被另外一只手畫。
在巴赫的《音樂的奉獻》中,有一段音階無窮升高的卡農(nóng):
《音樂的奉獻》曲譜,《集異璧》第949頁,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
在這段音樂中,你會感覺音階在永遠往上走,但卻一點也沒升高。
在《集異璧》中,侯世達對此的解釋是:“在若干不同的八度音域中演奏平行的音階,每個音符獨立地加權(quán),而且當音符上升時,權(quán)重就發(fā)生變化,讓最上面一個八度逐漸減弱,而與此同時逐漸增強最下面的一個八度?!?/p>
這種在邏輯鏈條上不斷上行,卻總是能夠返回自身的形式——怪圈——也適用于我們的電腦:
電腦可以復制一個文件,也同時可以復制復制文件的那個程序。同理,我們的自我亦是如此,它仿佛跳出了我們的認知、記憶、偏好和習慣,但卻又被后者所描繪。就如同莫比烏斯帶或者克萊因瓶一樣,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莫比烏斯帶
克萊因瓶
講故事的“我”
在侯世達看來,自我實際上可以被理解為一種敘事自我,一種虛構(gòu)。
正是這種敘事自我讓我們總感覺到在某個特定的地方,好像有一個獨立存在的自我,這個自我可以指揮我做各種各樣的事情,包括讀眼前這篇文章。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每個人都很像《天方夜譚》中的蘇丹新娘,要夜復一夜地給蘇丹講饒有趣味的故事才能幸免一死;而我們的自我,則是通過各種各樣的事情來講故事,不斷強化我們?nèi)ハ嘈糯嬖谥粋€穩(wěn)定的自我。
荒謬,但卻高明
實際上,我們的日常語言中的很多概念是不真實的,或者說是非常粗略的,根本經(jīng)不起“分析”。在《人類簡史》中,作者尤瓦爾·赫拉利認為,“人類文明的根基在于虛構(gòu)的故事”。
關(guān)于自我的故事其實亦是如此。
恐懼與夢想、希望與哀傷、觀念與信仰、興趣與疑慮、滿足與嫉妒、鄉(xiāng)愁與憐憫……這一切即便不夠“真實”,但卻都是我們得以理解自我和世界的概念范疇。
也許這個世界上終極的真理是以數(shù)學方程來描繪的物理過程,但我們并不習慣以這樣的方式去理解。這聽起來似乎有些荒謬。
我們是宏觀視野的囚徒,而宇宙的法則是在微觀的尺度上運行的。
——侯世達
然而,這卻恰恰是我們的高明之處。
在《我是個怪圈》中,侯世達自創(chuàng)了“思考力學”和“統(tǒng)計思維學”的概念來闡釋這種高明之處:
“我們僅僅是把那些“宏觀的力量”想象成了由基本物理力所引發(fā)的復雜模式的描述方式而已。正如同摩擦力、黏性、壓力和溫度等現(xiàn)象可以看作由微觀成分的統(tǒng)計學所決定的具有高度預測性的規(guī)律現(xiàn)象,宗教信仰、懷鄉(xiāng)之情等精神現(xiàn)象也是如此?!?/em>
這種描述層級的轉(zhuǎn)換,使我們的思維和溝通增加了“可理解性”。與其用上百萬個方程去描述某一種復雜而精細的肌肉運動,遠遠不如你直接說“我在挖鼻屎”讓人容易理解。
自知與無知的平衡
雖然是虛構(gòu)的宏觀概念,自我并非沒有意義,因為我們需要自我才能生活,也才能與他人交往。在生活中,我們需要知道自己所能控制的事態(tài)的范圍;在交往中,我們需要明確自己與他人的界限。
自我,是我們大腦的衛(wèi)星。
——侯世達
這是我們的自知。
然而,由于我們天生對于微觀世界視而不見,所以又無法精確地把握自我,也無法控制行動的每個細節(jié)。
可以說,一方面我們是自知的,而另一方面,我們又是無知的,如果太偏向于“自知”,“我”將由于太過細節(jié)化而失去可理解性,而如果太偏向于“無知”,“我”將由于太過直覺化而失去可預測性。
在這個意義上,“我”總是存在于自知與無知的平衡之中。
關(guān)于自我的“直覺泵”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宣稱“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啟發(fā)了后人不斷對于自我問題的思考。這種思考異于后來的實證科學的路徑,它主要依賴的是對概念的思辨和邏輯的分析,其中最重要的工具之一便是“思想實驗”的構(gòu)建。
侯世達的老朋友,也是當今享譽世界的哲學界泰斗丹尼爾·丹尼特(Daniel Dennett),還專門為如何構(gòu)想各種各樣的思想實驗寫了一本書,并在書中把那些經(jīng)過周密設計、精巧謀劃的場景故事稱作“直覺泵”。
顧名思義,直覺泵的作用就是要激發(fā)你通過直覺而直達結(jié)論,由于其中故事場景的設定可以控制不同的因素,所以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直覺和推理的原則之間的聯(lián)系與差異,從而達到反思的目的。
運用直覺泵的大師,邁克爾·桑德爾
彼得·辛格在演講中運用“池塘論證”
侯世達在直覺泵的運用方面毫不遜色。
在《我是個怪圈》中處處可見大大小小的直覺泵。比如在談到自我同一性問題時,侯世達討論了著名哲學家德里克·帕菲特在《理與人》(Reasons and Persons)中談到的一個思想實驗,大意是說,一個人在自己所處的星球上經(jīng)過數(shù)據(jù)掃描,然后被傳輸?shù)搅硪粋€星球上,并在那里進行復原,從而實現(xiàn)遠程傳輸。
這里的問題是,如果數(shù)據(jù)在傳輸后,原來的那個人被銷毀,則還好,但如果原來的那個人沒有被銷毀,那么原先星球上的那個人和在目標星球上復原的那個人,到底誰才是原來的那個人呢?
不僅如此,侯世達還改編了這個故事,加入了一個額外的因素,讓故事中的那個人在傳輸?shù)倪^程中發(fā)生了數(shù)據(jù)的失真:
假如侯世達在被傳輸?shù)倪^程中,與在另外一個屋里同樣做遠程傳輸?shù)呐练铺氐臄?shù)據(jù)發(fā)生交叉,那么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會是怎么樣的呢?
“既是,也不是?!卑殡S著侯世達的這個回答,他將我們引向了關(guān)于自我和意識的最后一個隱喻。
果園里的彩蝶
和笛卡兒的自我不同,侯世達認為自我并非一種實體,它沒有形狀,也沒有位置。與約翰·塞爾“在機器中尋找靈魂”和大衛(wèi)·查爾默斯的“僵尸機器”的思想實驗不同,侯世達認為我們的自我或者意識并非大腦之外的某個東西或者特性,它就是我們大腦思維運作的模式所直接產(chǎn)生的結(jié)果。
打個比方,以一臺雙缸發(fā)動機的汽車為例,你可以給它配置一個電動天窗或者一套音響系統(tǒng),但你不可能給它配置一個“賽車加速度”,因為后者不是外在于發(fā)動機的某個特質(zhì)——如電動天窗或者音響系統(tǒng)那樣——它本身就是從發(fā)動機的設計中自動獲得的性能。
這樣一來,關(guān)于自我的奧秘,不在于其物理基質(zhì)是神經(jīng)元還是電子元件,而在于其結(jié)構(gòu)所形成的模式。
這就使得心靈不再局限于大腦,而變成了一種開源的屬性。這似乎也同時意味著讓計算機擁有意識在原則上是可能的。
然而,侯世達對此的態(tài)度并不“樂觀”:
目前所有關(guān)于人工智能的研究只告訴我們一件事情,那就是人工智能不是什么?!钍肋_
但至少,這種觀點讓死亡變得不那么冷冰冰了。
事實上,也正是死亡,才激發(fā)了侯世達的思想。1993年,侯世達的妻子卡羅爾因病不幸逝世,年僅42歲。
卡羅爾生前與侯世達相愛至深,當侯世達得知她患腦瘤之后,便一直照顧她,并為她翻譯了她喜愛的《馬羅頌歌》,題獻是:希望給孩子的媽媽帶來生命力。
侯世達與卡羅爾
《我是個怪圈》英文版
在《我是個怪圈》的后半部分中,侯世達深情地回憶起自己摯愛的妻子,試圖用充滿哲理的、詩意的語言來梳理關(guān)于靈魂和死亡的洞見。
他說:“當日食發(fā)生時,太陽四周仍有日華,圍成一圈光暈。當某人逝去時,他也在那些與他親近之人的靈魂里留下了一抹鮮艷的余暉。隨著時光流逝,這道余暉難免漸漸褪色。最終,當所有親近之人都告別了人世,才真正迎來‘塵歸塵,土歸土’?!闭峭ㄟ^這樣的方式,我們的靈魂存活的時間才得以延長,甚至永生。
以這樣的方式,侯世達告訴我們,靈魂的存在不受限于某種單一的軀體或者載體,它更像是一種“云端”的存在,你我的界限并非黑白分明,而是交疊在一起,形成一種連續(xù)的波普。
在《我是個怪圈》的附錄中,侯世達以“果園里的彩蝶”作為最后的隱喻:
每個人的大腦就像果園里的一棵棵樹,周圍的彩蝶就像我們的意識和自我。雖然每一群蝴蝶都在圍繞著一棵樹飛舞,但很難分清哪一群蝴蝶在繞這棵樹,而哪一群又是在繞那棵樹。
意識是符號的舞蹈?!钍肋_
相關(guān)書籍推薦
《我是個怪圈》
[美]侯世達 著 丨2018.12
近期好文推薦
-End-
編輯:YQ 責編:Yoyo
2018.12.30
更多經(jīng)典書單和深度好文
歡迎關(guān)注「中信出版集團」公眾號
近期新書一覽,點擊書封即可看到有關(guān)內(nèi)容!
1.《.geb什么文件?我來告訴你答案我猜你讀不懂他,卻情不自禁地佩服》援引自互聯(lián)網(wǎng),旨在傳遞更多網(wǎng)絡信息知識,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與本網(wǎng)站無關(guān),侵刪請聯(lián)系頁腳下方聯(lián)系方式。
2.《.geb什么文件?我來告訴你答案我猜你讀不懂他,卻情不自禁地佩服》僅供讀者參考,本網(wǎng)站未對該內(nèi)容進行證實,對其原創(chuàng)性、真實性、完整性、及時性不作任何保證。
3.文章轉(zhuǎn)載時請保留本站內(nèi)容來源地址,http://f99ss.com/gl/219927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