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筆/劉雪兒
編輯/孫靜
蔡秀國的人生關鍵詞離不開“白酒”。
他的辦公室擺著五十多箱貴州茅臺。家里的三個地下庫房,則藏有10萬瓶老酒,其中3萬瓶是25年以上、品相好的標本級珍品。當年有人出價1億元想要部分收購,但被他一口拒了。
作為收藏老酒20年的老炮兒,蔡守國異常低調。早年出身報社記者,讓他同外界對白酒圈子的傳統(tǒng)印象相去甚遠——既不油膩,也沒有大腹便便,甚至看上去有點文氣。
北京西二環(huán)的天泰賓館一樓,有一處白酒門市,他喜歡在那里辦公、飲茶、喝酒,累了就看看落地窗外幾棵翠綠的槐樹和小白楊。這讓認識他的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靜水深流”這個詞。
圖/視覺中國
入行20年,蔡守國也確實見多了誘惑和背信棄義。有人賣幾套房,花上千萬元買一批號稱2009年產的某品牌老酒,結果全是假貨。去年北京還有個土豪,花幾千萬買老酒,但蔡守國一眼就看出,對方“著道”了。
在這個封閉的名利場內,造假者一夜暴富和受騙者傾家蕩產的戲劇同時上演,場內貪婪者有之、背信棄義者有之,愛好大于利益者亦有之。
以下為蔡守國的自述:
報社記者轉行老酒收藏,曾拒絕上億出價
我是蔡守國,字易霖,南通人,今年42歲,收藏老酒已經整整20年了。我家小區(qū)有三個地下庫房,藏著10萬瓶老酒,其中收藏級珍品有3萬瓶,都是25年以上、品相好的標本級老酒。我不喜歡拿財富估值,一定要算的話,身家上億肯定不止,十億還不好說。
圖/蔡守國的藏酒
我收酒與父親有關,他年輕時特別喜歡喝酒,不到30歲就得了胃出血,不能喝了就想著收藏。當時酒要憑票供應,他就想辦法和別人換酒票。
我對酒真正產生印象是9歲那年,家里搬新居,家里叔叔們過來暖房,我爸拿出兩瓶1970年代的洋河酒,喝下來感覺那頓飯好像都不在了。叔叔們沒舍得,只讓開了一瓶,到現(xiàn)在剩下一瓶還在我家里,收了那么多感覺沒有哪瓶比那瓶更好,酒里邊都是滿滿的人味兒。
2000年畢業(yè)后我就開始收酒,當時報社記者月收入有一萬五六千,我拿出一萬塊收酒,物價也不高,一瓶80年代的飛天茅臺才500元。
為了省錢,我在北京車公莊百萬莊小區(qū)找了個自行車棚做出租屋,月租350元,七八平米有一張床和一個大水缸。夏天上班前我去公廁提水裝滿水缸,白天太陽一曬晚上就能洗澡,冬天就去旁邊建工學院(現(xiàn)北京建筑大學)洗澡,一次一塊錢。一開始沒有暖氣,后來配了個電暖氣,電費還挺高。
記得當時新街口有家電影院,一上映美國大片就貼宣傳海報,我路過就捋下來,回去貼在我那棚子僅有的一面實墻上,原來破敗的地方全布滿大片海報,來激勵自己。
盡管這樣,我收酒主要出于興趣愛好,沒想著拿去賣,仍然是小打小鬧,直到2006年才開始大力收老酒。當時我正好離開傳媒行業(yè),開了家廣告公司,也在掂量著還有哪些東西可以做(投資)。我觀察到中國房價已經開始上漲,這會帶來生活必需品的漲價,于是判斷新酒肯定得漲,那么稀缺的老酒更得漲價。
2009年,我保留公司股份,到一家單位供職搞宣傳,也都一直在收酒,期間也經歷了行業(yè)低谷。2008年到2014年這六年,由于之前膨脹速度太快,行業(yè)行銷不暢,尤其2012-2014年出現(xiàn)滯脹,商戶日子非常難熬,酒賣不出去,很多人不得已轉行。
對我來說,反而是收老酒的機會,比如在2013年春節(jié)抄底了千把萬元的老酒。當時我的信心反而很堅定,因為行業(yè)平穩(wěn)時不容易看到機會。
對我有影響的反而是抗誘惑。記得2014、2015年,在北京西交民巷存放老酒的小樓里,我安排朋友聚會喝酒。喝到起興時,一個朋友說你這有多少把鑰匙,我說三五把,他讓我把鑰匙都給他,里面的酒全歸他了,明天一早安排財務打錢。
大家以為是酒場逗樂沒當回事,結果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給我說是真事,出價一個億起。我婉拒了。
小樓里存的六七千瓶,占我精品老酒的七八成,坦白說,我要是那時沒成家就從了。當時我已經結婚五六年了,人生已經確定了,就覺得堅守一件事挺不容易的。另外從經濟角度看,當年我若是一個億出手,到現(xiàn)在三個億都收不回來。
2017、2018年老丈人家需要救急錢,我們賣了套1800萬元的房子,都沒舍得賣酒。因為一開始就沒打算當生意去做,純粹當做收藏。
很多酒都有它的文化符號,比如標有1987年洋河先進工作者獎品的酒,當時三倍于普通品種的價格軟磨硬泡拿過來,你說它值多少錢?我還有一個柜子里全是人民大會堂和中南海的特制酒。當年汾酒董事長來小樓參觀,看到一瓶人民大會堂特制汾酒大曲,問工會主席都說他們廠沒有。
老酒就是我的情人,酒如人,酒品如人品,酒性如人性,一草一木皆有情。你要對它足夠關注的話,它也是有情感的。
老酒就像老人一樣,好人越老越好,老酒也是,同理壞酒越老越壞。
有北京土豪花幾千萬買老酒,結果全假貨
我很喜歡干這一行,但過程中也有失落的時候,比如遭受背叛。
我們老玩家都從一線收酒的農民工兄弟那買老酒,不像拍賣行轉手多次價格高。2011年,一個我非常信任的農民工兄弟送來幾瓶酒,里面發(fā)現(xiàn)有假酒,我給退了。此前我們認識七八年,關系非常好,每次他來北京我都請吃住請喝酒,他資金短缺我都先給打錢,沒想到這樣,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任何一個行業(yè),利潤達到一定程度時,鑒定真假一定只局限少數人。我認為鑒別老酒真假最好的,就是造假的人,因為造假技術不斷在提高。原來看商標、酒瓶、瓶蓋等外觀就行;后面看酒體,比如酒體粘稠程度、酒花時間長短,最后還要聞味,因為老酒揮發(fā)后可能摻雜新酒。
圖/視覺中國
被騙的人不計其數。幾年前,山東有個人賣幾套房,花上千萬元買一批號稱2009年產的某品牌老酒,結果鑒定為假貨。去年北京有個新入行的土豪也花幾千萬買老酒,很多行里人說是真的,我點出了問題所在,鑒定那是假貨。
從商標、字體、薄膜、綢帶、酒瓶、包裝到酒體,有一個疑點都是作假。我早年也趟過坑,至今地下室擺著五六十瓶假酒。
每天,微信上找我鑒別真品的朋友不下20位,經常聯(lián)系不上打電話我才注意到,多數都是假的,從看圖片到給出結果只需1分鐘。
除了提高鑒別技術,我也很注意渠道的真假。我們圈子經常一塊喝酒,會打聽渠道里面的事,誰誰誰賣假酒給別人,我回家一匯總,趕緊在微信上給他備注好,拉進我的收酒黑名單。老酒行業(yè)不會造謠中傷別人,再說沒有不透風的墻,所以信息一般是真的。
我總結造假有兩類,一類是對行外人的做低仿的網絡售假,一類是對一線收酒農民工做高仿的造假。
其中,外界對老酒圈的誤解主要來自網絡售假,這才是真正帶壞行業(yè)的過街老鼠。這種一般是先注冊空殼公司,以公司名義賣給客戶,注冊信息可能是街邊一個身份證被冒用的陌生人,出了問題你也不知道找誰。有的公司存在一個月,只為開幾張票,開完就注銷。正因為執(zhí)法很難,這個行業(yè)才需要一些自律性機構,不能全靠君子式自我約束。
做高仿的造假者,坑的是一線收酒的農民工兄弟,他們故意找一幫老頭老太賣酒給農民工,坑了就血本無歸。
一年春節(jié)前夕,一個貴州農民工兄弟帶十幾瓶酒找我,有地方國營、五星、老飛天等茅臺酒。我指出問題后,他第一時間強作鎮(zhèn)定,臉都青了,喝完酒瞬間嚎啕大哭,那筆損失小20萬,一年白干了。
我拿2000元給他回家過年。現(xiàn)在高仿假老酒的殺傷力更強,我們十多年前碰到的酒不滿的、瓶不好的,后期全賣出去了。
坑也好,無心之過也好,鑒假永遠在路上,只是道和魔誰高的問題,某些時候道會成魔,魔也會成道。我碰到過洗白的,謀利后開始做正經生意,魔成道了;也遇見過道成魔的,做局合伙坑圈外人。
五六年前,北京一家大型拍賣公司,拍了一份一兩百瓶的地方國營茅臺,700多萬元,里邊至少五六十瓶有問題。我們知道,但圈外人不知道,一般人喝不出來,時間長了更看不出來。這個拍賣行10筆單子里有1筆有問題,剩余9筆積攢美譽度。我們業(yè)內人一般不從拍賣行買,因為都是第五六手了,加上10%傭金,成本很高。
拍賣行良莠不齊,和拍賣公司自身庫存、鑒定團隊、規(guī)模、地域性都有關系,有些甚至沒有貨,從我們這里拿貨,只做個純中介。在網絡上,消費者首先會比價,而不去看東西,所以網絡拍賣的水更深。
說白了,所有帶收藏屬性的行業(yè)都有門檻。什么樣的人能真正賺到錢?第一要懂行,會識別真酒,第二要有一定的資本積累,也就是抗打擊力,做正當生意的話,沒有1000萬不要玩。
造假是老酒圈很鄙棄的行為,十個造假的人里,一個可能會飛黃騰達,兩個會全軍覆沒,七個會一蹶不振。有的人因為造假被“弄進去”了,有的人被索要巨額賠償,很少人能善終。
北京有個人賣了400多箱假茅臺,后來被刑拘;有個賣鐵蓋茅臺、開勞斯萊斯的人,也突然從朋友圈消失了。
五糧液為什么沒追上茅臺
如果要給普通投資者建議,我能想到三點:首先要找靠譜的人買酒,寧可買貴的對的,不買便宜的,其次是在合適的時機控制自己的成本,最后自己要喜歡酒、懂酒,而且投資倉位最多30%。因為一旦超過30%,你會覺得很累,如果份額低,存著是一份財富,朋友來了打開喝是一種喜悅,心態(tài)比較健康。
圖/視覺中國
如果做投資,就買十年以內的次新茅臺,因為十年以上特別貴,十年以內有成長空間,也相對安全。如果是基于愛好,那就多收上世紀90年代的地方龍頭品種,價值被嚴重低估,長線回報會很驚人。
為什么地方龍頭酒值得收?因為存量比茅臺低多了,但在當地有龐大的消費群體,也有土豪消費者,老酒價值一定會爆發(fā)。比如在江蘇的老洋河,寧城的寧城老窖,河北的衡水老白干,四川的五糧液、郎酒、沱牌、全興大曲。
當然,如果你沒有銷售渠道,就買硬通貨茅臺。 所有老酒的增值幅度都比不上茅臺。在這方面我是有失落的,因為我是全品類收藏,地方龍頭小酒的年化收益率遠超10%,但和茅臺沒法比,茅臺一不小心就翻一倍。試想下我要是當年全收茅臺,你現(xiàn)在都見不到我了。
茅臺現(xiàn)在市值超過兩萬億元,光今年以來股價就漲了50%以上,我認為它有今天,源自對品質的堅持。茅臺是按照傳統(tǒng)工藝做的,一瓶正宗的飛天茅臺一定是糧食釀造的,而不是食用酒精勾兌。
茅臺在困難時期也賣不出去,但也沒有急功近利。反倒是有些國營酒廠,在特定的歷史時期一看酒好賣,就拼命生產甚至不惜勾兌食用酒精。今天有些大品牌,廣告做得震天響,但很多酒都是勾兌的。
一些人惋惜五糧液,繼出廠價和批發(fā)價落后茅臺后,業(yè)績指標又在2013年后被茅臺全面趕超,茅臺一躍成為高端酒的國酒代表。我認為原因在于供需關系和品質,其中影響價格的關鍵因素是供需關系。
五糧液生產周期短、生產量大,相對好復制,但茅臺工藝很復雜,一個生產周期是一年,期間經歷九次蒸煮、八次發(fā)酵、七次取酒等,之后再存放五年,現(xiàn)在可能只存放一年半。2019年,貴州茅臺完成的茅臺酒和系列酒基酒產量只有7.5萬噸,其中飛天茅臺占比66%,價格自然高。
品質和供需是很系統(tǒng)的東西,再加上資本市場的放大效應和炒客的推波助瀾,就可以無限放大,一旦價格上漲,賣家吸收;一吸收價格更高,越高越吸收。
其實在過往,人們更喜歡以五糧液為代表的濃香型酒,以茅臺為代表的醬香型酒不占優(yōu)勢,甚至在一次評酒會上,茅臺僅排第五,當時認為茅臺酒太香。但現(xiàn)在快節(jié)奏下人們需要更強刺激來釋放壓力,開始青睞重口味,醬香型酒就翻身了。
接過秦含章博物館,為行業(yè)點一盞小燈
我自己一直相信老酒是有感情的,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當我想辦一個老酒博物館時,正好遇到了秦含章秦老。
圖/蔡守國與秦含章的合照
秦老是中國食品工業(yè)的奠基人和酒界泰斗,酒界很多大佬都是他的學生,其中包括前貴州茅臺董事長季克良、紅星老廠長和北京二鍋頭酒傳承人高景炎。秦老一生清清白白,以他的資源,造酒早就發(fā)了,但他不讓自己的二代做,直到彌留之際才準許第三代做秦含章酒。
我與秦老結識于他去世前三年,2016年他109歲,一見面就把我打動了。這樣的人物居然住在北京一個60多平米的筒子樓里,家里是上世紀70年代的裝修風格,地面鋪著仿地板的橡膠墊,磨得到處是洞,木質沙發(fā)上罩著白蕾絲,可以說北京任何一戶普通人家都比這住得好。
秦老視力只有微弱的光感,但頭腦清晰,每天還寫詩、寫毛筆字。我倆第一次見面就好像許久以前認識一樣。
坦白說,認識秦老前,我可能自娛自樂比較多,只當收酒為興趣,認識秦老后,我就覺得身上責任會大一點,有必要為酒行業(yè)的文化傳承點一盞小燈兒。直到2018年,秦老把“秦含章博物館”的名字授權給我,我才真正把興趣轉換為事業(yè)。到今年底,第一家博物館在南通開業(yè),第二家就要落地北京。
前段時間,貴州茅臺前董事長季克良說,年輕人不喝茅臺酒是因為“沒長大”,惹來很多爭議,我覺得大家對酒桌文化有些誤解。白酒是中華民族特有的一種文化符號,儀式感很強,是一種情感載體,當然喝酒的人比酒更重要,酒友投緣的話,整個酒桌氣場都不一樣。
其實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我很討厭喝酒,有連續(xù)兩年天天喝,但酒桌上都是例行公事,吃完就散。當我歇了三天,自己小酌,又覺得離不開這東西。一次,我一個多年老友陪領導來京出差,我找了個正兒八經的四合院,聽聽人拉二胡唱京劇,準備一桌家常菜,我?guī)灼坷暇?。他領導走的時候說,這是他20年來吃的最好的一頓飯。
所以說啊,沒有什么事是一瓶酒解決不了的,這種精神上的治愈是別的東西沒法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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