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沈先生散文選》。在入選的文章中，除了一篇《傳奇技巧》和一篇《張壩村二十分鐘》，其余的《從文自傳》、《湖南游記》、《湘西》都寫于20世紀30年代。沈先生寫這些文章時才三十多歲，相隔半個世紀。我說這些話，只是為了指出時間，并沒有太多的情緒。四十年前，我和沈先生去圖書館，站在一本書的前面。沈先生說:“看到這么多人寫了這么多書，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寫了！”古往今來，那么多人寫了那么多書。書的命運，起起落落，起起落落，可以說有多少原因？但是，一個人被遺忘了很多年，現(xiàn)在突然他的書又出來了，總是讓人想起一些問題。這有什么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這對當(dāng)今讀者，主要是青年讀者的德育、美育、語言教育有什么影響嗎？效果如何？……

這些問題應(yīng)該由批評家和文學(xué)史家來回答。我不想回答，也不能。我是沈老師的學(xué)生，但不是他的研究員(他的幾位研究員都寫了很優(yōu)秀的論文)。只能說看了他的散文后的印象。當(dāng)然很淺。

寫作就像一個人。有幾篇關(guān)于沈先生的文章把他的性格和他的作品聯(lián)系起來。這是朱光潛先生在花城發(fā)表的一篇散文。這是一篇好文章。據(jù)說沈先生很孤獨，尤其是知道他的話。我現(xiàn)在只能用這個方法。沈先生用手里的筆寫了一輩子，也用這支筆寫了自己。他自己就像一部作品，一部像他自己的作品。

我認為沈先生是一位熱情的愛國者，一位老抒情詩人，一位堅韌不拔、孜孜不倦的語言文字大師。

這真是一個難得的愛家鄉(xiāng)愛土地的人。他經(jīng)常從家鄉(xiāng)來來去去，說家鄉(xiāng)話，談?wù)摷亦l(xiāng)的人和事。他不止一次跟我說棉花坡上的渡口。說起楓郁，秋天，楓葉飄舞全城。1981年，他回過一次鳳凰，帶著妻子和朋友去看他小說里寫的風(fēng)景，全看了。水車石磨終于看到了，但他沒看到的是大型油磨。79歲的老人，說起這個，還是像個孩子。他能記住這么多，知道這么多，想這么多，寫這么多，真是難得。他自己說他最滿意的小說是關(guān)于綿延千里的沅水邊的人和事。選集里的散文都是關(guān)于湘西的。這在中國作家中不多，在外國作家中也不多。這些作品都是為了什么而創(chuàng)作的。

沈先生非常擅長寫風(fēng)景。他寫風(fēng)景是有目的的。正如他自己所說:

一首詩或者只有二十八個字，一幅畫只有一平方英尺大小，給后人留下的印象，卻永遠清新瑰麗，增加人們對祖國大好河山的感情。(《張八寨二十分鐘》)

風(fēng)景不是獨一無二的，時光流轉(zhuǎn)。沈先生總是在水邊，逝者如斯。他經(jīng)常提到的一個名詞是“歷史”。他在思考這片土地，這個國家的過去和未來。他的散文不是晉人的山水詩，不是喚起人們的苦悶，而是使人們振作起來，取得進步。

讀沈先生的作品，常常會讓人聯(lián)想到魯迅的作品《故鄉(xiāng)》和《射溪》(沈先生的第一支筆是受魯迅以鄉(xiāng)村記憶為主題的小說影響的，他的思想也必然受其影響)。他們寫的是一個貧窮而脆弱的農(nóng)村。地方很美，人民勤勞樸實，心靈那么高尚美好，卻在無望的情況下苦苦麻木的活著。魯迅心里是難過的。他的小說是美麗和悲傷的混合體。湘西是一個偏僻的地方，被更無知的力量以更野蠻的方式統(tǒng)治著。那里的生活“怕人”，發(fā)生的事情簡直離奇。一個從這種生活中走出來的年輕人，去了一個大城市，接受了五四以來的民主思想，又轉(zhuǎn)過頭去看那里的生活。他不禁感到疼痛。這種痛苦在《新與舊》里表現(xiàn)，這種痛苦在《花園》里表現(xiàn)。這種痛苦在《丈夫與你的生活》中也有體現(xiàn)。他的散文也處處流露出這種痛苦。土著軍閥隨便殺人，一殺就是兩三千。刑名師爺隨手用紅筆劃了一筆，然后急匆匆地拎著一件長衫和一個白色的銅水煙筒，跑到高坡上欣賞這場不好看的比賽。周家賣菜的兄弟姐妹被一個團長搶了。小婊子嫁給了一個煙鬼。一個礦工的女兒，十三歲的時候，被駐軍排長看中了。她被兩塊錢引誘失去了身體，最后吞下三錢香煙膏而死。.....說起來這些，能不讓人吃虧嗎？這是誰的責(zé)任？“普市當(dāng)?shù)氐耐婪蜻@么瘦，是誰的責(zé)任？”——這個問題看似可笑，其實真的很可悲。就是這種幽默的語氣，來源于一種無奈又痛苦的心態(tài)。這是指控。在小說中，因為我們要“把真相包含在現(xiàn)象中”，所以指責(zé)是沉默的。有時候用散文說的很清楚?！皩W(xué)者的同情，專家的調(diào)查，這種人有什么用？如果沒有調(diào)查和同情之外的“辦法”，這樣的人總是帶著血淚在同樣的境遇中度過日子。地獄只屬于他們。他們的生活顯示出被無知和貧窮包圍的‘生活’的不可避免的多樣性(《陳嬌的煤》)沈先生是個不習(xí)慣大喊大叫的人，但這樣的指責(zé)不能說是很“溫柔敦厚”。我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話很少被注意到。

沈從文不是悲觀主義者。個人得失小，國家前途大。他曾明確指出:“一個民族的興衰，全靠人為?！奔词乖谌绱撕诎蹈嗟臅r候(用他的話說就是“腐朽”)，他也沒有灰心。他總是想激發(fā)年輕人的自尊和自信?！笆聵I(yè)上有自給自足，學(xué)術(shù)上有自力更生?！彼罘磳θ逯髁x和犬儒主義。在昆明，他跟我說:“別諷刺了?！?946年，我去了上海，失業(yè)了，我想過自殺。他寫了一封長信罵我，說我沒出息。在信中，他說:“不要諷刺?！彼凇额}詞》中寫道:“我們面前的很多事情讓人痛苦，但沒有必要悲觀。社會還在變化，突如其來的大起大落可能會一掃而空，摧毀很多人的高尚理想，不留痕跡。但是，一個人對人類未來的熱情，對工作的虔誠態(tài)度，應(yīng)該是永遠存在的，必然會給后來者很大的鼓勵！”很奇怪，1942年沈先生說的這些話，聽起來好像是針對“文革”的。經(jīng)過十年“痛苦而恐懼”的生活，我們的國家仍然有許多困難和問題需要解決。一些年輕人，包括一些年輕的作家，都忍不住感到心寒，覺得世界上沒什么可做的。你能聽一位老作家40年前說過的話嗎？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跑題了。但不是跑題。我的目的只是說說沈先生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的愛國熱情。

沈先生關(guān)心人，關(guān)心人的變化，關(guān)心人的未來。他多次提到，家鄉(xiāng)人的道德品質(zhì)被一種“強權(quán)”扭曲、擠壓?！拔胰ダ霞乙呀?jīng)十八年了。當(dāng)我進入陳河流域時，一切都不同了。表面上看，一切自然都有了很大的進步。如果你仔細注意，你會在變化中看到一種退化的趨勢。最明顯的，就是農(nóng)村社會的人情淳樸之美，幾乎正在消失。而是近二十年來在現(xiàn)實社會中成功培養(yǎng)出來的一種庸俗的人生觀。雖然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已經(jīng)被常識摧毀，但做人時對義利的選擇也失去了?！?《lt；長河>:碑文》)他不想拉回時間，不想回到封建宗法社會，不想回到樸素。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希望在新的條件下，民族的熱情、道德品質(zhì)、人情的淳樸之美能得到新的發(fā)展?；叵肫饎濤堉鄣拿篮脠鼍?，他想:“我們可以用什么方法讓這些人對‘明天’產(chǎn)生一種‘恐懼’，放棄過去對自然的平和態(tài)度，以劃龍舟的精神重新開始？“這些人對娛樂的熱情證明了這種熱情可以改變方向，讓他們也能在世界上占有一塊土地，活得更快樂更長久。但是，沒有辦法把這些人的熱情轉(zhuǎn)化為新的競爭，而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盒子巖”)“我希望在這片土地上會有一群精壯的年輕人來駕馭鋼鐵，征服自然。這個責(zé)任應(yīng)該屬于誰？”——“自然，我一時不會得出什么結(jié)論?！彼Ｍ贻p人能“莊重而合理地”生活，這當(dāng)然只是一個“近乎荒謬的理想”。但他總是希望。

他把希望寄托在幾個聰明、溫柔、天真、純潔的孩子身上。他們被寄托在崔璀身上，在長河中的三姐妹和“一個深情的水手和一個深情的女人”。-這是一篇寫得很漂亮的文章。牛寶和那個不知道自己名字的女人之間的愛是一種不正常的愛(他們不應(yīng)該對這種不正常負責(zé))，但這是一種非常簡單、真誠和美麗的愛。這種愛，閃耀著一個民族性格源遠流長的光芒。沈先生在《長河落銘》中說:“邊城落銘中，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把‘過去’和‘現(xiàn)在’比較一下。國家道德的消失和重建可能從哪里開始？雖然《邊城》中人物的正直和熱情已經(jīng)成為過去，但他們?nèi)匀粦?yīng)該在年輕人的血液或夢想中保留一些精華。在合適的環(huán)境下，他們可以重新點燃年輕人的自尊和自信?！碧岬健哆叧恰泛蜕蛳壬钠渌S多作品，人們往往會把它與“田園”一詞聯(lián)系在一起。這是半個誤會。沈先生的文章有點田園的味道。大部分作品都是關(guān)于自然美和愛情的，類似于田園歌曲。但本質(zhì)上和中世紀的田園詩不是一回事，也不是那么安靜無為。有人說《邊城》是天堂，但都是誤會(在《桃園與原州》中，沈先生狠狠嘲笑了那些來桃園縣看望你，探索勝利的“優(yōu)雅”人)?！哆叧恰?以及沈先生的其他作品)不是挽歌，而是希望之歌。國民道德會回來嗎？

“這個人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也許明天就回來了！”回來！看看張壩村的船姑娘！

“不是渡船的搖晃讓我慌，而是站在船頭叫我不要慌的船姑娘，是那個自我放縱，在那里負責(zé)工作的人。我們好像很熟。世界上有這么奇妙的事情。原來她不止是我二十四年寫的小說《崔璀》。雖然她是十年后出生的，但是她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好像還是一樣。她也在這樣的青山綠水中擺渡，青春的生命在慢慢成長。不同的是社會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世界上的人很多。雖然對人冷漠，但對自己的生存充滿信心。一種“從勞動中獲得快樂增加快樂和成功”的自信。這也是新型農(nóng)村女孩的共同特征。目前一個有點不一樣，只是背景環(huán)境?！?/p>

不知道為什么沈先生重建國德的思想很多年都沒有被理解。“我的作品可以在市場上受歡迎。其實已經(jīng)接近買椽子還珍珠了。你可以欣賞我故事的新鮮感。和往常一樣，工作背后的熱情被忽略了。你可以欣賞我簡單的文字。和往常一樣，作品背后的悲痛也被忽略了?！薄敖o冷星發(fā)消息”，沈先生不禁感到孤獨。屈原在散文中被反復(fù)提及，絕非偶然。

孤獨不是壞事。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孤獨造就了沈從文。孤獨有助于思考和想象?！拔矣凶约旱纳詈退枷?，可以說是源于孤獨。我的教育也來源于孤獨?！彼乃氖啃≌f是在孤獨中完成的。他希望的讀者也是“在各項事業(yè)中辛勤勞動，在民族復(fù)興大業(yè)中孤獨寂寞的人?！?《lt；長河>:知足常樂是一種美德。孤獨的人是充實的。

孤獨是一種狀態(tài)，一種美好的狀態(tài)。沈筆下的湘西總是那么寧靜。邊城如此，長河如此，杜家圍、楊家角也是如此。沉默中有動作，沉默中有人。沈先生擅長用一些色彩和聲音來描述這種寧靜的詩意場景。在這方面，他堪稱現(xiàn)代散文作家中的大師。當(dāng)整個河流被黑夜占據(jù)的時候，還可以看到木筏上的火光，吊腳樓窗戶的光，上岸下船時火炬移動的紅光。這時，岸上和吊腳樓上有人在說話，昏暗的燈光下有一個女人在唱小曲。每次她唱小曲，都會有人笑著喊。吊腳樓下有一只小羊在叫，那倔強而柔和的聲音讓人感到惆悵。

這些人的房子的窗戶一對著河，他們就可以通過窗戶叫出從河里上岸的人。當(dāng)船上的人沉迷了，惡作劇夠了，下了船，或者還有一些事情委托，或者因為其他原因，一個晃著火把在大石頭之間停頓，一個站在窗前?！坝涀?，船下降了，它又來了！”“好吧，我來了，我記得。”“你看見順順，就說:‘對，完了；孩子大牛，腳和膝蓋的骨頭都不錯；細粉三斤，冰糖或片糖三斤?！薄坝涀?，記住，阿姨，別擔(dān)心。遇到順順叔，我說:‘對，結(jié)束了。丹尼爾在哪？好吧。細粉三斤，冰糖三斤?！薄皸?，楊，一共四吊七，別搞錯了！”“對，放心，你說四吊七就是四吊七，除夕不會更要你的！你自己記住就好?！拔夷芤粋€個聽到，也能在黑暗中的某個地方聽到羊的咩咩叫聲。(以上引自《鴨窩之夜》)

真的像聞到了一樣。我好像在另一個地方的河底聽到過這種大喊大叫的對話。這些都是一些平凡瑣碎的話，但這就是世界的生活。小羊倔強而溫柔的叫聲，讓沈先生無法忘記，也讓我多年無法忘記。就像沈先生常說的，一想到就覺得“軟”。

“不久，許多木筏離岸，許多帆船拉錨，推開遮陽棚，開始劃槳和劃船。我躺在船艙里，只聽見水面上人的聲音，櫓聲令人興奮，櫓本身拋起來時的潺潺聲。河堤吊腳樓上的女人，在小琪迷夢里大聲呼喊，就像音樂里的關(guān)勝，超越一切聲音。河上喧囂的合成與莊嚴和流動交織在一起，一切真的是一個神圣的地方?！?/p>

“吊腳樓前枯樹旁的河岸上有兩個女人。他們穿著羊毛和藍布，他們不知道討論什么。他們在小聲說話。這里很少下雪。群山光禿禿的，呈深棕色，而遠處的群山呈深紫色。這個地方很安靜。河邊沒有船，沒有人，一堆柴火。我只是不知道河邊一塊大石頭后面有人在搗衣服，一勞永逸地搗。也有人對著河說話，卻看不見人在哪里?！?以上引文摘自《一個多情的水手和一個多情的女人》)

“空山中無人，但我想我聽到了一個聲音”，“竹子低語著洗衣女歸家，荷葉在漁舟前屈服”，寂靜中有動靜，這是中國文學(xué)的悠久傳統(tǒng)。但是，只有一個人能在這個境界里擺脫浮世的干擾，習(xí)慣了孤獨的人在冥想中才能得到。齊白石的畫中說:“白石老人心靜時蕩”，孤獨與寧靜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必備的氣質(zhì)。一個熱衷于財富和浮躁的人無法接近自然或生活。沈先生“學(xué)經(jīng)”的方法是寫。在昆明，有一段時間，他經(jīng)常用毛筆在竹紙上寫下兩句詩:“綠樹使村莊黑暗，黃花使夢想稀薄”。正是從他經(jīng)常寫的這兩句詩(當(dāng)然不止這兩句)中，我體會到如何用三言兩語來形容一個安靜、活潑、充滿活力的“人文環(huán)境”。

只是不想明白真相卻總是愛上現(xiàn)象。我什么都看，但不加那個社會價值，評估自己的愛恨情仇。我不想問代價有多大才能對每件事都做出一個好的或者不好的批評，但我愿意考察他那種讓我在官方意義上開心和不開心的分量。我從來不厭倦“看”一切。在我的印象中，我可以在宇宙運動和靜止的時候把握宇宙最美麗和諧的方式，但我的愛好顯然不能與總體目的相一致。當(dāng)一切都與人的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時，我不明白美與惡。換句話說，我不太理解倫理的美。貼近生活，我永遠是藝術(shù)家的情懷，而不是所謂的道德君子情懷。(《自傳，女性難度》)

沈先生五十年前所做的這種“自我認同”是相當(dāng)準確的。這位詩人的氣質(zhì)，從小就有，至今歷久彌新。

《文自傳》是一部奇特的書。這本書可以從各個角度閱讀?？梢栽谙嫖骺吹叫梁ジ锩轿逅倪\動的畏人生活，了解一點中國歷史；可見，一個人“生活在徹底的絕望中，依然保持著勇氣和信心在工作，他的動力來源是什么”，從而增加了他對生活的勇氣和信心。沈先生自己說是頑童自傳。我對這本書特別感興趣，因為它是培養(yǎng)作家的教科書，它告訴我人是如何成為詩人的。一個人能否成為作家，取決于他的童年。首先，對生活感興趣，好奇，想看到一切。到處看，到處聽，到處聞，一顆心“總是跳著尋找新鮮的顏色，新鮮的聲音，新鮮的氣味”，用感官“吃”各種印象。想看，就仔細看，看清楚，把握住生活中“最美的風(fēng)度”；看完了還要復(fù)習(xí)。請記住，回想起來，它非常清晰，在需要時可以輕松地移動到紙上?？纯匆磺?，看看它的美好，看看它的詩意，看看它的亞細亞的殘酷，看看它在平凡生活中的愚昧。比如鐵水，有什么好看的？但是，沈先生把這個過程寫了很久，寫得那么生動！一個打豆腐的，因為一個可笑的愛情要被殺死，臨死前虛弱的笑了?！拔矣浀眠@個笑容，十幾年來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極其清晰?！薄渡蛳壬詡鳌酚涗浟怂麖纳钪蝎@得美的許多深刻印象和經(jīng)歷。一個人的藝術(shù)感就是這樣從小培養(yǎng)出來的。有一本書叫《愛的教育》，沈先生的書可以叫《美的教育》。我只是從這本薄薄的小書中學(xué)到了很多，比讀幾十本文學(xué)理論書有用。

沈先生是一個感性的人，非常感性，容易感動(藝術(shù)家不可能比普通人更敏感)。他對生活，對人，對祖國的山川水草充滿了感情。他愛一切，和一個仁慈的人一起愛。

山上一抹午后的陽光打動了我，石頭也打動了我，它像水下的棋子一樣圓。我的心里好像沒有渣滓，透明的蠟燭，我愛一切的一切，船夫和小船，非常熱烈！(1934年1月18日)

正是充滿了情感，才使得《湖南游記》和《湘西》充滿了動人的光彩。這里有些章節(jié)可以說是游記或報告文學(xué)，但不像一般游記或報告文學(xué)那樣冷靜客觀。有些文章，比如《常德之船》《沅陵之人》，尤其是《陳傲煤礦》，真不知道會有多無聊。但是，你看了就會發(fā)現(xiàn)，一點也不無聊！它不同于許多報告文學(xué)，因為作者在斯里蘭卡出生和長大，在這里生活(并以那種方式生活)。是作者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和第一手材料寫的；不是根據(jù)采訪和調(diào)查材料寫的。這里蘊藏著作者的悲哀、憐憫和希望。作者和這片土地，這些人是有血有肉的，感情深厚真摯，不像很多報告文學(xué)那樣空但是淺薄?！m然修飾了很多感情用事的文字，但因為作者熟悉生活，又有深情，所以寫得很輕松，沒有勉強，有時會煞費苦心，讓讀者煞費苦心。有時候，幾筆就能讓讀者感到輕松和著迷。

與抒情詩人的氣質(zhì)有關(guān)的是，沈先生也富有幽默感。愛惜鼻子的朋友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每次看到:“尹是粉絲。任何邀請他踢足球的人都樂意陪他。不管球離他多遠，他都得趕緊去踢。每個星期天，軍營里有人去沿河四里外的教練營大操場打球，這個人也會參加熱鬧。大操場上有很多牛糞。有一次和同事爭球，看到牛糞也使勁踢，弄得另一個人全身一塌糊涂?！蔽译y免會哈哈大笑。這個人大概就是《自傳》里遠提到的印章。我好像以前見過這個人。黑，瘦，說話喜歡前傾。而且無緣無故覺得他腳背一定很高。轉(zhuǎn)念一想，我大概沒見過他。我不大可能見過他。因為沈先生把他寫得如此傳神，他活在我的印象里。沅陵的quewulao是個很奇妙很搞笑的男人！沈先生的幽默很含蓄。他不是有意要笑，而是對生活充滿了興趣，覺得很多人很多事都很好玩。只有一個心地善良，無動于衷，脾氣好的人才能有這樣透明的幽默感。他用微笑看世界，經(jīng)常溫和地微笑，很少生氣和焦慮。-當(dāng)然有。

仁者一生。正是因為這種抒情的氣質(zhì)，沈先生從不計較個人得失，所以他能經(jīng)受住各種磨難，還能很好地生存下去。八十歲了，還是精力旺盛，開朗。后來他“改行”研究文物。他很享受，每天都很努力。他坐了十幾個小時，也和這個詩人氣質(zhì)有關(guān)。他制造的那些東西，比如陶瓷、漆器、絲綢、服裝，都是“物”，但他看到的是人，是人的聰明，是人的創(chuàng)造，是人的藝術(shù)美，是人不懈的勞動。當(dāng)他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是如此的激動和驚訝，他看起來很天真。他的文物方面的作品，我很想給它起個名字，叫《抒情考古》。沈先生的語言技巧是舉世公認的。所以有這樣的本事，一方面是因為讀書多?！皬摹冻o》、《史記》、《曹植詩》到《歸知二》，樣樣都看得很高興”。個人認為沈先生的語言受魏晉文章影響很大。試一試:“從沅陵南岸看北岸山城，房屋用瓦椽相連，雉堞露于高處，群山環(huán)抱，樹木叢生。風(fēng)景很吸引人，但不俗氣。從北岸往南看，沿河的小山丘上有竹園、樹木、寺廟、塔樓和居民，仿佛它們都位于最合適的地方。列出了山后遠處的山峰，如屏障、云變云變，顏色為綠色和藍色。遲早，很難想象會有帝子神，他們會在此期間騎來騎去。繞城的長河，每年三四月，春水爆發(fā)后，洪江油輪色彩鮮艷，在搖曳的歌聲下航行。長方形的木筏上，幾十個精瘦的男人，各自按著木筏的一角，提起輻射狀的水，騎了下去。最感人的是船半渡，看起來四面環(huán)山，外面山很重，一切都如畫。水深流速，船女，腰腿有力，膽大心細，船頭險象環(huán)生，什么事都沒有。”(《沅陵人》)這不是讓人想起李道元的《水經(jīng)注》嗎？我覺得沈先生寫的比李道元好，因為水鏡朱沒有這樣的生活氛圍，他寫的場景多，寫的少。另一方面，是向生活和群眾學(xué)習(xí)?！蔽业奈墓P，如果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只是因為我記得水面上的字太多了?！?《我的文筆與水的關(guān)系》)沈先生用的很多詞，直接來源于生活，而不在書本上。比如“我一個人坐在滿是空調(diào)的小木屋里”(《盒巖》)，“脫了鞋不睡，就放在水手旁邊看牌”(《鴨案周圍的夜晚》)。這和魯迅《高老夫子》里的“醬”是一樣的，用的很準。這樣的話在生活中被群眾使用，但在知識分子的口中，在很多作家的筆下，已經(jīng)消失了。我們應(yīng)該在生活中更多地尋找這樣的詞語。另一方面是不斷的練習(xí)。

沈先生說:“我學(xué)用鋼筆還不到十年。手里拿著筆，只能說我在逐漸成熟，在慢慢脫去矜持、夸張、刻板、矯情，越來越接近自然?！?《沈從文自傳補注》)沈先生寫了30年。第一個十年是實驗階段，學(xué)習(xí)使用文字的階段。十年，是成熟的。這些散文是在成熟期寫的。成熟的標志是擺脫“矜持、夸張、刻板、做作”。

沈先生說，他的作品是一些“練習(xí)”，他會嘗試用各種方式組織演示。這幾十篇散文的敘事方法沒有一篇是完全相同的！

“一切作品都需要個性，必須浸透作者的個性和感情。如果你想達到這個目的，那就要任意，寫的時候完全任意！(文學(xué)在這個時代不可避免地被視為商品之一，即商品，也有細有粗，甚至在同一個項目上，生產(chǎn)者可以巧妙而不拘泥于刻板印象，社會上流行的風(fēng)格和風(fēng)格可以忽略不計。)(《文學(xué)小說選·序》)“這是對當(dāng)今許多青年作家的一種忠告。一個作家一定要有自己的風(fēng)格，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耐得住寂寞，不趕時髦，不追求“票房價值”。

“即便如此，我也準備繼續(xù)我的工作，永遠不要放下我傲慢的想象，想著在另一個時代，你們幾個人會穿越城鄉(xiāng)之間的深深鴻溝，在一個鄉(xiāng)下人的作品里找到一種燃燒的感覺，他會永遠愛上人類的智慧和美麗，贊美健康和誠實，痛恨愚蠢和自私的感情。這種感覺其實可以刺激你，激起你對生活的渴望，對眼前的一切產(chǎn)生懷疑。先生，這個計劃目前接近一個鄉(xiāng)下人的計劃，不是嗎？但是，在另一個時代，我相信有這樣的事?！?《沈從文小說選·序》)這“另一個時刻”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

我是在1982年11月3日早上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