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韬钅钩鐾恋狞S金數(shù)量478件，總重量約116公斤，金餅385枚，馬蹄金48枚，其中大馬蹄金17枚，小馬蹄金31枚，麟趾金25枚，金板20塊[1]。歷史上出土黃金如此之多的墓葬十分罕見，引起學(xué)界極大關(guān)注，許多學(xué)者從不同角度研究，本文從金幣角度簡單論述。
根據(jù)出土黃金的形狀和工藝，用金幣的特征要素分析，筆者認為，金餅是貨幣，馬蹄金和麟趾金是贈品，金板是財富儲備物。
1 金幣（金餅）
金餅是一種稱量貨幣，始于楚國的“爰金”，俗稱“印子金”、“柿子金”。從考古發(fā)現(xiàn)的情況看，這種圓柿子形金餅是在通行五銖錢之前就已出現(xiàn)。漢代金餅的形狀呈圓形，餅塊狀，厚緣，周邊凸起，中心內(nèi)凹，大小厚薄不等，正面光滑，背面粗糙，閃閃發(fā)光，為金黃色。要說明的是，金餅大小厚度不一，重量上有所差異。西漢時期，金幣和銅錢幣一樣，都是法定貨幣。如據(jù)張家山漢墓出土竹簡《二年律令·錢律》記載：“錢徑十分寸八以上，雖缺鑠，文章頗可智（知），而非殊拆及鉛錢也，皆為行錢。金不青赤者，為行金。敢擇不取行錢、金者，罰金四兩。”“為偽金者，黥為城旦舂”）[2]。
這里所謂“行金”，是指官府鑄造的金幣，它的成色，只要“不青赤者”便可通行使用；而“行錢”是官鑄的錢幣，只要是具備一定的規(guī)格，錢面的文字可認，錢體完整無缺又不是鉛錢，就允許通行。“行金”“行錢”并用，二者皆為法定貨幣，可以在全國流通。對“行金”、“行錢”，不得拒絕使用。若不用，或加以選擇使用，則要受到“罰金四兩”的處分。不準許偽造黃金貨幣，否則要受到有關(guān)法律的懲處，服四年刑役。此后，對偽造金幣錢幣者打擊更嚴，《漢書·食貨志》載，武帝時規(guī)定“盜鑄諸金錢罪皆死”。官府維護“行金”、“行錢”，通過立法對其保護的原因，主要是為了確立官鑄貨幣的地位和權(quán)威，抑制盜鑄貨幣的亂象。
（此處已添加小程序，請到今日頭條客戶端查看）?；韬钅钩鐾两痫灤笮∠嗨?，重量相似，成色99%以上（據(jù)北京大學(xué)考古人員口頭告知筆者）。工藝相同，正面是絞絲工藝纏繩狀鏤空圓形交織，背面澆鑄，有明顯收縮凹陷。由于在墓中擠壓，鏤空交織基本被壓平。?；韬钅沟慕痫灳唧w重量沒有看到記載，筆者找到民間藏家稱量漢代金餅的重量是248.08克，基本符合當時的“一金”的重量。金餅背面都有凹陷、起皮現(xiàn)象，筆者為了搞清楚起皮的原因，專門到深圳黃金加工廠用3000克99.9%的黃金原料，做實驗，得出了相關(guān)數(shù)據(jù)和結(jié)論，與成色無關(guān)。
西漢武帝以來，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各地交換加強，商業(yè)形態(tài)多樣，大都會市場繁榮，西域交通打通后域外貿(mào)易拓展，當時具有交換價值和使用價值的貨幣，在社會經(jīng)濟生活中占有顯要位置。當時的“行金 ”“行錢”，其流通職能為國家所確認。
西漢時期，金幣的使用范圍甚廣，國家通過酎金、稅賦、關(guān)稅等收取黃金，對罪犯罰金、贖金等收取黃金；又通過賞賜、饋贈、購物支付等支付大量的金幣。西漢皇帝特別愿意用黃金賞賜各大臣。與漢以前的楚國金幣不同的是，楚國金幣是一塊大金幣可以分割成若干個等重（等值）的小塊，西漢金幣都是規(guī)格一致的獨立完整的金幣[3]。從各地出土的西漢時期的金餅來看，從漢文帝、景帝到武帝，集聚了大量黃金，特別武帝大敗匈奴，通西域后，商品貿(mào)易賺了大量亞歐大草原及其西域各國的黃金，武帝的黃金庫存空前，大量用于鑄幣，用于賞賜。所以不少王侯墓出土了許多金幣。從金幣的特征要素分析：官方鑄造、成色與規(guī)格一致、官方發(fā)行等，符合這些要素的黃金制品應(yīng)該定義為金幣。西漢各地出土的金餅都符合這些要素，所以金餅是金幣，是西漢時代各個皇帝封賜各級王侯大臣的最主要物品，如班固《漢書》記載：漢文帝前元元年(公元前 179 年)，對太尉周勃“賜金五千斤”，賜穎陰侯灌嬰“金二千斤”，對朱虛侯劉章、襄平侯劉通各賜“金千斤”、賜劉揭“金千斤”；景帝后元三年（公元前 141 年），詔賜吏二千石“黃金二斤”，漢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 119 年），對衛(wèi)青“賜千金”；漢宣帝地節(jié)三年（公元前 67年），對廣陵王賜“黃金千斤”，又對霍光“賞賜前后黃金七千斤”等[4]。據(jù)彭信威先生研究，西漢初到漢武帝的幾代皇帝賞賜黃金可查的就達90萬斤，約合273.4噸[5]。
（此處已添加小程序，請到今日頭條客戶端查看）海昏侯的特殊身世（昌邑王—皇帝—昌邑王—?；韬睿┦撬@得大量金幣的緣由，他不但繼承了父親昌邑王的家產(chǎn)，還受封皇帝，雖然在位短暫，被廢帝位后貶回昌邑王，后有被貶遠遷豫章，封?；韬?，賜予了大量財富。從西漢的“酎金”制度看，?；韬畋粡U皇帝后，用黃金大量進貢朝廷，以求平安，同時也獲賞賜大量朝廷金幣。該墓還出土了10多噸的銅錢。?；韬钅钩鐾两痫炁c西安及其他地方西漢金餅基本一致，說明當時金幣大量流通和饋贈收藏。當然，也有不少學(xué)者認為西漢金幣不流通，只用于饋贈、賞賜、收藏等。
?；韬罱痫?/p>
（筆者攝于首都博物館 2017.3）
楚國的郢爰 戰(zhàn)國晚期 出土于江蘇盱眙
（筆者攝于南京博物院 2014.10）
西漢金餅 西安市出土
（筆者攝于陜西省歷史博物館 2012.7）
西漢金餅重248.08克
（筆者攝于民間藏家 2018.3）
筆者用3000克黃金原料，成色99.9%，用不同的大小、厚度的模具作冶煉實驗，黃金“起皮”、“裂紋”等現(xiàn)象。（2018.3）
2 馬蹄金和麟趾金
據(jù)查考古發(fā)掘資料，在今陜西咸陽市、西安上林苑、鄭州市郊等地都有出土有關(guān)馬蹄金和麟趾金狀的文物[6]，而南昌?；韬钅钩鐾榴R蹄金48塊、麟趾金25塊，數(shù)量最多。馬蹄金、麟趾金的形狀，宋沈括《夢溪筆談》說 ：“麟趾中空，四傍皆有文，刻極工巧；馬蹄作團餅，四邊無模范跡，似于平物上滴成，如今干柿，土人謂之柿子金[7] ?！彼?，多數(shù)學(xué)者將柿子金、金餅與馬蹄金、麟趾金混為一談。
從海昏侯墓出土實物看，馬蹄金有大有小，呈馬蹄狀，圓形，底凹中空，四周有多層精美絞絲狀紋飾，工藝精美。底部分別刻有“上 、中、下”銘文。麟趾金呈橢圓形，想像中麒麟腳趾狀，四周有多層精美絞絲狀飾紋，底部也分別刻有“上、中、下”銘文，中間空，且內(nèi)壁有沿、有盛蓋的卯，有的嵌有蓋保存完好，有的蓋碎了。蓋的材質(zhì)，筆者觀察有透閃石玉、瑪瑙、玻璃等（北京大學(xué)考古人員檢測為高鉛玻璃，首都博物館檢測結(jié)果也說有透閃石玉的蓋子）。
有學(xué)者根據(jù)?；韬钅怪兴鐾恋鸟R蹄金、麟趾金上刻有 “中”、“下 ”字，說是刻有“上”字的金幣應(yīng)為國家統(tǒng)一發(fā)行的流通貨幣；刻有“中”、“下”字樣的金幣應(yīng)與其厚薄度 、含金量不同有關(guān)?！边@是望文生義的猜測，沒有仔細看文物，不符合事實?！吧?、中、下”字樣的馬蹄金和麟趾金根本沒有大小、成色不同之分，“上”、“中”、“下”字分別也有大的也有小的，據(jù)北京大學(xué)考古專家檢測，成色都是含金99%以上。
（此處已添加小程序，請到今日頭條客戶端查看）關(guān)于馬蹄金、麟趾金的特點和功用問題，在很多文獻中一般統(tǒng)稱之為黃金，沒有將其和金餅區(qū)分。據(jù)《漢書·武帝紀》載：“太始二年三月，詔曰：“有司議日，往者朕郊見上帝，西登隴首，獲白麟以饋宗廟，渥洼水出天馬，泰山見黃金，宜改故名。今更鑄黃金為麟趾衰蹄以協(xié)瑞焉[8]。”從這段史料的記載，可以得知漢武帝“更鑄黃金”的鑄造馬蹄金、麟趾金的目的，是為了祭祀用的，“以饋宗廟”，彰顯“祥瑞”，祈求得到風調(diào)雨順、平安吉祥。寶馬、天馬、麒麟等都是圣獸、瑞獸，黃金的做成馬蹄、麟趾型應(yīng)該是祈求平安、吉祥的意思。?；韬钅钩鐾恋鸟R蹄金、麟趾金中，出現(xiàn)刻有“上”“中”“下”字樣，許多專家學(xué)者有多種解讀。筆者根據(jù)上面漢書記載，仔細觀察“上、中、下”的文字是模具倒模的陽文，并不是工匠刻畫的。筆者認為是漢武帝皇家鑄造的祭祀用金，漢武帝的祭祀科目繁多，其規(guī)模和主題不同，會給隨從祭祀的王侯大臣官員根據(jù)官銜賞賜黃金，“上、中、下”分別是賞賜帝眷、王、侯等的，或者，不同主題的祭祀用不同字樣的賞賜品，大型的祭祀用“上”字品，中型的祭祀用“中”字品，一般的廟祀郊祀用“下”字品。?；韬钣械邸⑼?、侯的經(jīng)歷，擁有各級別賞賜金也是符合邏輯的。
在馬蹄金和麟趾金的上段可清晰的看到口沿處一圈圈用金花絲制作的紋樣，這些紋樣的制作采用了中國傳統(tǒng)細金工藝中的花絲工藝。花絲種類有正反花絲、鞏絲、碼絲等紋樣，其制作技法從戰(zhàn)國中期一直延續(xù)至今。這些黃金運用了花絲工藝中的掐、攢、填、焊技法?；ńz工藝是拉絲的藝術(shù)，所有的表現(xiàn)形式都由不同紋樣的花絲來完成。?；韬畛鐾榴R蹄金、麟趾金口沿處紋樣的花絲種類多樣，估計是皇室御匠制作加工的，是工藝精美的紀念品、贈品。有些學(xué)者認為馬蹄金、麟趾金也是貨幣，是金幣。從皇家制作、工藝精美、規(guī)格等級嚴密等幾個金幣特征要素分析，如果要說是金幣的話，可能也是相當于紀念幣之類了，是身份和榮譽的象征，發(fā)行數(shù)量有限，非民間通行的正式貨幣，與金餅有別。
以上圖片除有標記外，均由筆者攝于首都博物館 2017.3
3 金板
西漢用金表示價值尺度的例子很多，據(jù)《漢書》的相關(guān)傳記記載：衡量家產(chǎn)的有所謂“百金，中人十家之產(chǎn)也”；張湯死 ，“家產(chǎn)直不過五百金”。王溫舒死，“家累千金”。尹齊死，“家直不滿五十金”；揚雄的“家產(chǎn)不過十金”等。金幣在商品交易中也起到它作為交易的中介，具有一般等價物的屬性。在商品流通領(lǐng)域所起的作用，史料也多。據(jù)《漢書 西域傳》記載，張騫初通西域時，就曾帶去“金幣帛直數(shù)千巨萬”。如《史記 大宛列傳》說：“天子既好宛馬，聞之甘心，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王貳師城善馬?！庇帧稘h書 西域傳》亦說：“張騫始為武帝言之，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善馬 ?！睗h武帝用大量黃金購買大宛的“善馬”說明，西域諸國已經(jīng)認可黃金作為國際貿(mào)易結(jié)算貨幣了。另外，在西南海路也有用金幣交易者，如據(jù)《漢書 地理志》說 ：“黃支國，民俗略與珠崖相類，其州廣大，戶口多，多異物，自武帝以來皆獻見。有譯長，屬黃門，與應(yīng)募者俱人海市明珠、璧琉璃、奇石異物，赍黃金雜繒而往 。”武帝時代，東南亞諸國多拿異物來進獻；武帝也派朝廷官員征募黃門譯長率領(lǐng)商貿(mào)船隊由海路出發(fā)，遠航南亞諸國，帶去黃金、絲綢等用以交換異國的明珠、琉璃等奇珍異物。
（此處已添加小程序，請到今日頭條客戶端查看）從?；韬钅拐钩龅恼蛊房矗鸢鍥]有任何工藝，大小厚薄也沒有規(guī)律，應(yīng)是主人為封邑侯國和家族內(nèi)部消費之用的儲備用金，是財富的濃縮，是劉賀對家產(chǎn)的繼承及其本人的賞賜所得的庫存，或者，或許是他用銅錢收購的黃金就地鑄造的?！妒酚洝へ浿盗袀鳌酚涊d：“豫章出黃金”；《史記·吳王濞列傳》又載：“吳有豫章郡銅山，濞則招致天下亡命者鑄錢，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國用富饒[9]?！笔聦嵣?，南昌鄱陽湖地區(qū)匯聚修河、饒河、信江等，自戰(zhàn)國楚國至明代，一直是中央和地方政府的金銀主產(chǎn)區(qū)；至今是亞洲最大的銅鉛鋅多金屬礦產(chǎn)地，其中金銀作為伴生資源豐富，今江西銅產(chǎn)量居世界前列，黃金白銀產(chǎn)量居全國前列。
海昏侯墓出土還有編鐘、鎮(zhèn)席等有鎏金、嵌金、花絲等等黃金工藝文物，這些物品的工藝十分精美。推理?；韬罱ㄓ泄そ匙鞣?，他的工匠技術(shù)十分高超。按理，他的金板可以施以各種技藝，制作有藝術(shù)圖形或造型的黃金藝術(shù)品，但是，這些金板沒有任何圖案紋飾，應(yīng)該就是黃金儲備，是他自己認為沒有必要制作圖案，只需要簡單的造型，便于切割稱量，便于使用。
從海昏侯墓出土的黃金文物分析，其中金餅是普通金幣；馬蹄金、麟趾金是紀念金幣；金板則是普通黃金，是財富儲備物。當然，所有黃金都是財富載體，而其價值則有不同。海昏侯劉賀就是收藏金幣的大家。
注釋
[1] 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南昌市西漢?；韬钅埂?，《考古》，2016.7
[2] 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 20O1 年，159、160頁
[3] 參閱 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
[4] 彭信威：《中國貨幣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版，2007
[5] 錢劍天：《秦漢貨幣史稿》，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6] 李正德等：《西安漢上林苑發(fā)現(xiàn)的馬蹄金和麟趾金》，《文物》，1977.11。王丕忠等：《咸陽市發(fā)現(xiàn)馬蹄金和麟趾金》，《考古》，1980.4
[7] 沈括：《夢溪筆談》，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
[8] 班固：《漢書·武帝紀》，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
[9] 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
本文來源：中國金幣 曾衛(wèi)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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