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查事件

2018年9月21日下午，溫州瑞安10歲小學(xué)生哥哥在校園衛(wèi)生間被同班同學(xué)父親林建大廈持刀殺害。2019年2月28日，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林建大廈死刑判決、林建大廈判決不服，提出上訴。目前，此案進(jìn)入二審階段，尚未宣判。

封面新聞記者甘明強、謝凱、浙江、溫州照片報道。

10月23日，星期三，下午三點過了，浙江瑞安龍山實驗小學(xué)，下課鈴響了。

藝華聽到后身體開始顫抖。

浙江溫州瑞安市隆山實驗小學(xué)，葉華的兒子哥哥生前在這所學(xué)校讀四年級。

2018年9月21日，年僅10歲的哥哥被女學(xué)生的父親林建大廈在學(xué)校廁所殺害。因為原因很小，兩天前，哥哥和這個女人發(fā)生了小摩擦，哥哥沒有按照林建大廈要求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向女兒道歉，林建大廈持刀進(jìn)入校園進(jìn)行報復(fù)。

2019年2月28日，154天后，一審判處林建大廈死刑。

10月9日，此案進(jìn)行了二審。目前，藝華正在等待二審判決結(jié)果。

但是不管結(jié)果怎么樣，葉華都放不下已經(jīng)上天堂的兒子。

他問自己?！拔易鰤袅藛幔俊?

歲

房子

憲哥安葬不久，葉華搬進(jìn)了新家。

溫州瑞安市中心，位于11樓的新房。

決定搬到這里，葉華說：“我可以一個人安靜地抽煙。”

但是搬來半年了，藝華不想進(jìn)臥室，不想睡在床上?？蛷d里的那張西式沙發(fā)成了他每天晚上的床。有時候沙發(fā)太軟了，他可以睡到地板上。

看到丈夫這樣，妻子私營的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朋友問藝華為什么不睡在床上。葉華的回答只有“不知道”三個字。

葉華說他很久沒睡完全覺了。“我害怕閉上眼睛。關(guān)上吧，腦子里全是哥哥。

除了害怕閉上眼睛，藝華還害怕回到以前的老房子。

老房子離新房約5公里。

葉華說，過去十年的愛情、痛苦和悲傷充滿了。

10月23日下午，陽光明媚。

還有三天，哥哥被殺400天是祭日。

坐在新家沙發(fā)上想了很久，藝華還是決定回老房子看看。

慕尼黑離開后，葉華第一次回去。

樓下的坑道里有人在改造地磚。他快步走到單元門口，打開密碼鎖。

老房子位于五樓。走廊很干凈，門上貼著前年貼的春聯(lián)。上聯(lián)去了哪里，下聯(lián)橫行霸道地說：“門開了，好事多，運氣好”、“復(fù)出平安”。

房間整理得很干凈，哥哥的房間在門的左邊。內(nèi)部和他離開的那天一樣，鋼架單人床、藍(lán)色薄毯子、有卡通圖案的冷被子、折疊成小方塊，放在枕頭上。

床邊，桌子。

打開抽屜、透明塑料袋和一捆照片。

照片疊得整整齊齊，第一張照片是哥哥在案發(fā)時倒在洗手間的現(xiàn)場照片，故意倒掛在另一張照片上。

其他照片是亨哥打籃球、打羽毛球、和家人旅行時的照片。在所有的照片中，哥哥都笑了，露出了牙齒。

藝華把照片瀏覽了一遍，迅速端正了尺寸，放回包里。臉的第一張還是倒扣著。

哥哥的房間斜對面，是兩個姐姐的房間。

打開窗戶，往外看，直線在幾百米外，就是隆起狹窄。

下課鈴一響，孩子們就跑出教室在走廊里嬉戲。

藝華看著，拉上了窗簾。

“在三樓，左邊，建筑物角落被攔下的一半是哥哥的教室?！彼嚾A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父親

和兒子

哭了半天，藝華洗完臉來到客廳，癱坐在沙發(fā)中間。那里有一個窩。藝華把整個人“窩”在沙發(fā)上。

藝華有坐在這個座位上的習(xí)慣。

哥哥活著的時候，葉華只要坐在這里，哥哥就從后面爬上沙發(fā)，跳到他的肩膀上大聲喊“騎馬馬”

。

亨亨是他和妻子謝英的第三個孩子。

早些年，葉華家很窮，他和4個姐姐從瑞安農(nóng)村來到城里打拼。歷經(jīng)辛苦，大家終在事業(yè)上各有所成。葉華也辦起了自己的皮鞋廠。

葉華是家中獨子。和妻子謝英婚后，接連生育了兩個女兒。和很多溫州家庭一樣，想要一個兒子，成了兩口子最大期盼。

幸運在葉華34歲這年降臨。

亨亨出生那天，葉華從外地趕到醫(yī)院。在產(chǎn)房里，當(dāng)看到妻子和躺在旁邊的兒子，葉華認(rèn)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自那以后，只要空閑，葉華總把精力擱在亨亨身上。玩游戲，看電影、外出旅游。父子總是形影不離，這一點，讓兩個姐姐都有點吃醋。

不過，葉華還是一如既往。上幼兒園了，葉華送亨亨去最好的幼兒園。

亨亨喜歡籃球，他給他買籃球。喜歡羽毛球，他給他買羽毛球。

學(xué)會騎自行車的那個下午，葉華給亨亨買了一輛兒童版賽車。父子倆，各自騎著自行車，從家里一路騎到老城，大概10公里。

那天，夕陽很美，亨亨騎累了，躺在草坪上，吵著要喝可樂。葉華買來可樂，還沒走近，亨亨就從草坪上蹦了起來，“謝謝爸爸、謝謝爸爸……”。

表哥蘇士國說，空閑時間，葉華的世界里全是亨亨。而亨亨也總是纏著他爸爸。

茶幾上，放著一瓶寶寶霜。這是亨亨用零花錢給爸爸買的。

“我舍不得用，我要留著?！比~華拿過來，在手中摩挲著。兒子送禮物這一幕，仿佛就在昨天。

亨亨生前寫給葉華夫婦的信

守靈

197天

一切在2018年9月21日嘎然而止！

那天下午，葉華正在溫州市區(qū)談生意。一個親戚打來電話，說亨亨出事了。

等葉華趕到醫(yī)院，醫(yī)生已經(jīng)宣布，因失血過多，亨亨已停止呼吸。

在搶救室，葉華見到了亨亨，脖子、背上等部位10余處刀傷。

葉華崩潰。

把兒子送到殯儀館后，葉華捏著拳頭發(fā)誓，一定要等到兇手死刑判決書，才送兒子入土為安。

從那天起，葉華不再離開殯儀館。

殯儀館沒有床，葉華托親友找來5把椅子，把毛毯往椅子上一鋪，當(dāng)床睡。

也從這一天起，葉華不吃葷腥，不剪頭發(fā)，不理胡子。他說，形象不重要，他一刻都不能離開殯儀館，亨亨一刻也不能沒有他的陪伴。

“往常那么注重穿著打扮的壯年男人，一下變成胡子拉碴的小老頭。”同學(xué)來了，嚇了一跳。

2019年2月28日，葉華為兒子“守靈”154天后，此案在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

庭上，關(guān)于案情，檢方披露了更多細(xì)節(jié)：

2018年9月18日，亨亨和同班女生可可排隊交作業(yè)時，嬉鬧中，亨亨弄傷了可可的眼睛。傷情不嚴(yán)重，未就醫(yī)?？煽砂职至纸◤B要求亨亨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面道歉。班主任白老師認(rèn)為，孩子間玩鬧很正常，當(dāng)著全班道歉，對兩個孩子成長都不好。為保護(hù)兩個孩子自尊，班主任讓亨亨在教師辦公室給可可道了歉。

9月21日下午，林建廈攜帶事先磨好的水果刀，闖入校園，將亨亨騙至廁所殺害……

一審?fù)彯?dāng)天，葉華坐在旁聽席上。聽著檢察官宣讀的案情細(xì)節(jié)，全身發(fā)抖，拳頭攥得很緊。

一審后不久，葉華拿到了判決書，上面寫著：判處林建廈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盡管沒有“立即執(zhí)行”，但法律的公正，還是給了葉華最大的安慰。

2019年4月6日，清明節(jié)第二天。守靈197天后，葉華終于將兒子安葬。

表弟祥凡說，亨亨本可以提前安葬，但葉華很執(zhí)著，一定要給亨亨選一個滿意的墓地。選來選去，花了一個月，才選定了距瑞安市區(qū)30公里的一座墓園。

忘

不掉

這邊，葉華為亨亨選墓園。

另一邊，林建廈家人也在奔波。他們認(rèn)為，案發(fā)時，林建廈的精神狀態(tài)有問題。

關(guān)于這一點，在一審?fù)ド希纸◤B的辯護(hù)律師認(rèn)為，林建廈原本患有精神病，一直在斷斷續(xù)續(xù)住院、服藥。案發(fā)時，林建廈不具備完全刑事責(zé)任能力。

果然，亨亨的墓地還沒選定，林建廈已提起上訴。

消息傳來，葉華變得更加焦慮和無緒，整夜失眠，不愿出門，不愿見不熟悉的人。體重從150多斤，降到110多斤。

“他徹底變了一個人?！焙糜牙嫌嗾f，葉華原本性格豪放，一桌人吃飯，數(shù)葉華笑聲最大。別人講話時，他還會搶著說：“等我先說完”，“他很愿意結(jié)交朋友，生意上也特別能吃苦，起早貪黑地忙”。但現(xiàn)在，除最要好幾個朋友，關(guān)系一般的，再怎么邀請，葉華也不會露面。

和朋友隔絕，葉華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想去，但我不想看到那些人指指點點，那種眼光，特別刺?！比~華回憶，有一天傍晚，一個朋友打來電話，叫他下樓一起吃宵夜。“我在殯儀館守亨亨期間，他們常來陪我?！蹦ú婚_情面，葉華接受了邀請。

這是亨亨安葬后，葉華第一次見朋友。

出門前，葉華特意讓朋友選靠墻角的桌子。到了后，他也特意選了一個最里面的座位，“就是不想被其他人看到”。

沒料到，剛剝了幾顆毛豆，葉華一抬頭，發(fā)現(xiàn)周圍好多人都盯著他看。

葉華頓時覺得臉上一陣陣發(fā)燙，他扔掉毛豆，擠出桌子，徑直回了家。

“我知道，他們沒有惡意?？墒窃谖铱磥?，那些目光像是說：‘你看，他兒子都死了，他還在這里吃吃喝喝’……”

從那以后，葉華再也不愿出門。

每天，他就窩在沙發(fā)上，望著天花板，聽著秒針，想著亨亨，熬時間。

實在難熬，就悄悄下樓，一個人開著車，來到墓園，在亨亨墓碑前，坐一會兒。

如是半夜，睡不著，他也會一個人去附近公園走走。

下個月11月2日，是葉華的外甥結(jié)婚。按瑞安本地風(fēng)俗，舅舅要坐主桌。

“去，這么多人看著我；不去，孩子就這么一個舅舅，這輩子也就結(jié)一次婚……”葉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抓頭發(fā)。

回

不去

接近400天的日子，過得很快，卻并未沖淡葉華對兒子的思念。

葉華這個樣子，讓親人和朋友著急起來。

親戚朋友們知道，如不及時把葉華拽出來，他肯定吃不消。

朋友們開始想辦法，有人送他書，有人想帶他去旅游，但葉華都拒絕了。

好在，家里還有父母、妻子和兩個女兒。為讓葉華有事做，親人們建議他多陪陪女兒。

于是，每天早上6點，葉華準(zhǔn)時起床，陪二女兒吃早餐，7點10分之前，騎電動車，將她送到學(xué)校。每天下午5點，他又騎著車，把女兒接回家。

“大女兒今年考得好，考上了瑞安最好的高中，住校去了；二女兒今年上初一，去年成績下滑厲害，但今年有了一些進(jìn)步?！碧岬絻蓚€女兒，葉華的臉上總算露出些許輕松。

然而，女兒上學(xué)去了，回到家，葉華又把自己“窩”在沙發(fā)里，一語不發(fā)。

親友們分析，葉華之所以走不出來，是沒了指望。

的確，亨亨生前，葉華已給兒子想好了將來：不僅買了房，還想著把廠做大，等兒子長大了，傳給他……

也有朋友試著建議，趁葉華才44歲，再生一個。

葉華斷然拒絕，“不可能！”

表弟祥凡和弟兄們也曾想，找個機會好好勸勸葉華，但來到家里，見葉華窩在沙發(fā)上，抽著煙，“又不敢開這個口了”。

見葉華這個樣子，朋友老余在杭州工程項目上，找了個崗位，請葉華去幫忙。

“第一次開車把他接到杭州，第二天，他就跑回去了。第二次好說歹說接過來，待了一個晚上，又跑回去了。”

老余想到請心理醫(yī)生。

“我就跟他商量，找心理醫(yī)生給他看看，結(jié)果他說不需要。”老余說，按葉華的性格，如不跟他商量就找心理醫(yī)生過來，“以后怕是連我也不見了”。

現(xiàn)在，大家既擔(dān)憂，卻也沒了辦法。

表弟祥凡認(rèn)為，只有等到二審判決下來，得到表哥想要的結(jié)果后，或許會有所改變。

可是，葉華自己卻說：“你說我還能回到過去（的幸福中）嗎？回不去了啊。”

（文中葉華、謝英、亨亨、可可均為化名）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歡迎向我們報料，一經(jīng)采納有費用酬謝。報料微信關(guān)注：ihxdsb，報料QQ：3386405712】